沈明睿陡然笑起来,随即冷哼一声,“沈明熙,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来历吗?你身为当朝皇子,管辖六部,居然敢收藏这种逆反言论的文章,你可知该当何罪!”
沈明熙面色一滞:“皇兄慎言,这些文章可都是广聚斋的书生们所写,你凭什么说这些文章是逆反言论?”
他早知沈明睿会来找麻烦,不想竟是从这些文章上做手脚。
可这些文章都是那些书生们苦读多年才写出来的,颇具文采,但多数人郁郁不得志,这才会到广聚斋里去写文章。沈明熙也是偶然见到,经谢天锡的牵引,这才与那些书生们有交谈的机会。
他觉得那些书生们写的都极好,不比如今已经入仕的文官差,所以他便将这些文章都留下了,若是他日有机会,他想重用这些有才能却无门路的落魄书生。
沈明睿随手从里面抽取一份,扬起手来:“父皇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兴邦立事,礼让为国,可这些书生们却在歌颂中庸之道,将帝王的权势,制臣治世的纲策贬得一文不值,这还不是逆反言论?”
沈明熙凝眉解释:“皇兄误会了,他们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他们是什么用意,可这文章写出来了,就是让人品读赏鉴的,既然有人说他们是这番意思,那必然就是有。沈明熙,你私藏这些逆反文章,岂非也有逆反的心理?”
沈明睿将那一沓文册甩在身后,侍从上前接着,沈明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文章落在地上,被踩得稀巴烂。
“三皇兄!”
沈明熙攥紧拳头,将要开口,却被沈明睿厉声呵斥住,他一抬手,羽林卫便立时上前将沈明熙团团围住。
沈明睿道:“你再有什么话,留着到父皇的面前说去吧。来人,将清风殿给我看管起来,没有本皇子的命令,谁也不准将沈明熙放出去!”
“是,殿下。”
……
沈枝意正在府上收拾东西,准备去大牢里再看看陆逍。
他虽说在牢里受不了什么罪,狱卒们也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但到底不是住人的地方,总归不比将军府里安生,沈枝意还是不放心,总想着给他准备齐全了东西。
她正收拾着,云锦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不小心,险些撞翻了她刚让厨房做好的点心。
“小心些,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毛毛躁躁的?”
云锦猛地喘息一口,气喘吁吁地说着:“公主,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六皇子被三皇子禁足在清风殿了。”
“什么?”沈枝意猛然抬起头,神色严肃。
她早知沈明睿会对明熙下手,但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可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云锦说:“传信的说,是三皇子带人去清风殿搜查,在六皇子的书房里搜出了广聚斋那些书生们的文章,三皇子说那些文章有逆反言论,还说六皇子意图谋反,这才将他扣押起来,等着陛下发落。”
沈枝意手一抖,手里攥着的衣衫落下。
逆反?
这不是正是前世她所经历的吗?
只不过前世沈明睿是利用了林谢,假作伪证,诬陷她和明熙意图谋反篡位,她对林谢毫无防备,这才落入沈明睿的陷阱,再无翻身的余地。
可这一次,她已经做足了准备,将公主府上下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把柄都没给沈明睿留下。沈明睿在她身边无从下手,便只能去找明熙的麻烦了。
原来即便再重来一次,她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沈枝意道:“那明熙可有受伤?”
云锦摇摇头:“不清楚,眼下清风殿内外全是三皇子的人,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六皇子。”
闻言,沈枝意垂下眼,她想了又想,沈明睿既然已经拿到了明熙的把柄,为何又仅仅只是将他禁足在清风殿里?
若是按他的手段,肯定不止禁足明熙这么简单,还有其他……
思及此,沈枝意猛地一抬眼,恍然间想到了什么,看着圆桌上落下的玄色衣衫。
陆逍!
他的下一步计划,是陆逍!
第71章
“云锦,备马车,我要去天牢!”
顾不了其他,沈枝意立即提起裙摆往外奔,长袖从桌上划过,把她刚摆好的点心扫落地上,她也丝毫不在意了。
公主府的马车在皇城大道上疾驰,侍从将马鞭甩得“啪啪”作响。
沈枝意坐在车内,紧张的攥着手,长风撩起一旁的帘子,她余光瞥出去,只能看见飞驰而过的残影。
陆逍。
她在心中默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明睿早就想拉拢陆逍了,沈枝意一直都知道,但她自信陆逍不会被策反,沈明睿也没那个本事能拉走陆逍,陆逍的心永远都是在她这里的。
但她忘记了,沈明睿是个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人,谢天锡是如此,陆逍自然也是。
如今陆逍被关押在天牢里,只身一人,无人随侍身旁,沈明睿又代理朝政,手握大权,而今的陆逍还不是任由沈明睿搓圆捏扁?
只要陆逍敢不答应,沈明睿就能当场把他处理了,还没人敢开口。
思及此,沈枝意又扬声唤了一句:“再快一点。”
马鞭再一次落下,马车又快速地跑了起来,好不容易到了天牢门口,沈枝意飞奔下马车,就见庞蒙站在天牢门口。
见她上前,庞蒙伸手拦住了她:“公主,您怎么来了?”
“陆逍呢?”沈枝意也不跟他多言,直接问道。
庞蒙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余光瞥着大敞的天牢大门:“方才三皇子殿下来了,说陛下有旨,卫苓一案经查证,确是陆庭川将军的失误造成损失惨重,按理该陆逍将军替父受罚。”
“陛下的旨意,陆将军流放一千五百里,期限为三年,三年后重新将他召回,他还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
沈枝意诧异:“这是父皇亲自下的旨?”
父皇居然真的责罚了陆逍,沈枝意不敢相信,父皇一向看重陆逍,他怎么可能舍得罚陆逍流放呢。
庞蒙颔首:“是,微臣已经确认过了,是陛下的印鉴没错。”
这样的旨意,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身死债消,是大家都默认的条律,所以当听到三皇子来宣旨时,庞蒙才会要求查证圣旨。
但卫苓一案又与寻常不同,这件事关乎大庆朝堂的威严,更关乎镇关大将军的声望。若是无人提起便罢了,如此再次翻案,即便是陆老将军还在,只怕是也要因此受到责罚。
下属有错,统领的将军也要受到责罚,这是大庆的律法,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若是不能管辖下属,承担责任,也不必稳坐统领的职责。
更何况,陆逍还是接替了他父亲的职位,错在位置而非人,所以陆逍被罚是无解的。
除非,他今后都不再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陆家军也不再由他管辖。
但沈枝意和庞蒙心里都清楚,陆逍是不会这么做的,他宁愿被罚,也不会将陆家军交出去的。
于是沈枝意又问:“什么时候走?”
庞蒙道:“明日一早,从皇城出发,流放地为淄州。”
地方不算远,还没有陆逍先前驻守的边关远,只是按照押解犯人的行驶速度,只怕是也得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走到。
以陆逍先前在边关的经历,这对他来说不算辛苦,可即便如此,沈枝意还是替他委屈。
他可是堂堂三军元帅,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就算他父亲有罪,他也替他父亲将功折罪了,如何不能饶他一次?
“那我能进去看看他吗?”沈枝意朝里面望了一眼。
明日流放上路,沈明睿肯定会亲自来看着,四周守卫森严,她必定没有机会再能跟陆逍说上话了。
现在,只怕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庞蒙有些犹豫,陆逍如今被看管得这么严,又是陛下亲自下旨要流放的人,三皇子也派人看着了,只怕是他同意,里面看守的人都不能同意。
但他对上沈枝意的眼,他知道,沈枝意从来不会轻易求人,只要她开口,庞蒙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得帮她办到。
沉了口气,庞蒙说:“一炷香的时间,公主快些说,微臣替公主在外面看着。”
“好,多谢。”
沈枝意拢了拢披风,在庞蒙的带领下往里走。
沈明睿已经给他换了牢房,不似先前那般干净整洁,周围四处弥漫着潮湿脏污的气息。
她禁不住掩着鼻息,眉头紧锁,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一股说不上来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可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受刑挨打的在多数,自然处处弥漫着血腥味。
沈枝意走了许久才走到牢房门口,直到庞蒙停下步子,她才抬眼,看向牢房里面,陆逍一身黑色常服,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里面。
见沈枝意来,陆逍赶忙起身,未曾变过的神色陡然紧张起来,他上前,一把抓着门前栏杆,问:“公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枝意没说话,目光瞥了庞蒙一眼,庞蒙立即上前为她开门。
门栏上的大锁黑漆漆的,“啪嗒”一声打开,沈枝意打开门进去,让庞蒙在外面等候。
临走时,庞蒙还嘱咐她:“公主,切记,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到了,微臣再来接公主出去。”
“麻烦庞少卿了。”
待庞蒙走后,沈枝意才看向陆逍,她撇了撇嘴,露出一张委屈的面来,一把扑到了陆逍的怀里。
“听说父皇要将你流放,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沈枝意在他怀中抬眼,轻声问:“沈明睿没把你怎么样吧?”
陆逍伸手,轻抚她的额发:“放心,我没事,我如今已是戴罪之身,三皇子再小气,也不至于跟我计较。”
“那是你不了解他。”沈枝意说。
没人比她更了解沈明睿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风度翩翩,一派大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他就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伪君子。
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他会用尽伪装,让旁人放下戒备,随即趁人不备,像蛇一样狠狠地咬住旁人的咽喉,不紧不慢地注入他早已准备好的毒,然后静静地等待享用胜利果实。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对他没用了,他就会毫不留情的抛弃掉,任由其他人搓圆捏扁的把玩,直至彻底销毁。
沈枝意前世就是这样,在沈明睿的筹谋计划里,一步一步慢慢地成为他的猎物,直到她没用了,再被沈明睿抛弃,任由林谢将她磋磨至死。
前世林谢之所以敢这么对她,也是得了沈明睿的首肯,不然凭林谢的胆子,他不至于对自己如此残忍。
陆逍垂首:“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公主,公主一定不会三皇子伤害我的,不是吗?”
闻言,沈枝意勾着唇角笑:“说的也对。”
她确实不会让沈明睿伤害陆逍分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