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凝冷冷道:“我骗了你什么?”
“你说只是废掉不沉的掌门之位,不会杀了他的!那这仙门通缉令又是怎么回事!”
林鹤凝施法,让玉简自动念了一遍通缉令,皱起眉,语气生硬:“这是赫连为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我事先并不知情。”
裴信抓狂不已:“仙门通缉令一经发出便不能收回,赫连为明明知道这样一来会有多少人对不沉虎视眈眈,如今他又失了白玉京的庇佑,这几乎是个必死之局……”
林鹤凝冷笑:“别装得好像你真的在意他的死活一样。”
裴信猛地提高声量:“我怎么会不在乎他!我亲眼看着他长大,对,我是嫉妒他,嫉妒他可以得到你的喜欢,可我也不想让他去死啊!”
“现在懊悔也已经晚了。你私放妖族进白玉京,害死无数修士,你已经和我们绑在一条船上。师尊,你和我是一样的了。”
裴信仿佛被人迎面揍了一拳,整张脸都褪去了血色,跌坐在太师椅上,良久,捂着脸痛哭起来:“我都做了什么啊……”
“裴不沉死了也好,这就是他拒绝了我的报应。”林鹤凝咧开嘴角,语气热切,“不过,他要是能从那帮修士手里逃脱,回了白玉京,到时候看见我已经成了白玉京的新掌门,那时候才有趣呢……”
她说着,就往外走。
眼见林鹤凝又要离开,他突然拔腿追了上去,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腿:“鹤凝,别走,留下来,看看师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能再抛下我……”
林鹤凝盯着他,沉默不语。
裴尚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哽咽起来:“你的第一个法器,还是我陪你一起练的,你都忘了吗?”
“……那时候练器的灵火炉不好用,你想要完美、总担心它会歇火炸炉,连觉也不睡,整晚整晚地守着,后来我去炽火渊杀了一只九尾凤凰,取来昼夜不熄的凤凰真火,你才炼出了那柄剑……那时候你对师尊笑得多开心啊。”
他抬起脸,看着她:“为何现在你再也不肯对师尊那样笑了呢?”
第112章 自尽他就喜欢她这一点
林鹤凝道:“那你可还记得,当初那柄剑十分眼熟?”
裴尚愣了一下,喃喃自语:“剑身长四尺一寸,剑刃中薄,刀刃触之温热,舞时有焰光,宛若日轮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那是我仿照裴不沉的逐日剑做出来的。”
裴尚梦游一般,脸上泪痕在光下闪闪发亮,此刻他才真
的露出了符合年纪的衰老:“所以你从最开始,喜欢的就是不沉……可我以为那日拜师大会你选的是我。”
“我想要亲手造一柄和他一样的兵器,所以才选了炼器峰。至于选你当师父,只是顺便而已。你门下弟子稀少,得了什么天材地宝自然会优先倾斜给我使用,我才能炼出和他最像的剑。”
裴信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徒弟,瞳光渐渐涣散了。
林鹤凝拂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师尊,你这样让我瞧不起你。你知道吗,每次看见你这幅癫狂的痴态,就会让我想起我自己,当初我也是那样跪在地上求裴不沉,现在想想,真是自甘下贱。可笑、恶心至极!”
她每说一个字,裴信的脸就白上一分,到后来,他的整张脸都呈现死人一般的苍白,两边发鬓苍白,仿佛真成了个纸糊成的假人。
林鹤凝最后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脚不沾地鬼魂一般飘了出去。
屋内好半晌寂静。
房梁上,宁汐尴尬地看向裴不沉,后者察觉她的目光,疑惑回望:“怎么了?”
这让她怎么开口啊,一直信任的长辈结果是个叛徒,好不容易历经九死一生回到家族却发现已经已经被人偷家了……宁汐噎了半天,最后还是挤出一个干巴巴的:“裴信长老就是一时走岔路了。”
裴不沉倒是表情轻松:“人都有私心,这很正常。何况他本就没有那个义务一定要站在我这一边的。”
不知为何,他这话反倒让宁汐听得心脏缩紧,下意识就握住了他的手,小声道:“我会站在你这边!以后师兄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念念别说这样的话了。”裴不沉弯起眼睛,“不然我又想要亲你,欲念起来的话鬼毒就又要发作了。”
宁汐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裴不沉露出一个有些遗憾的表情,也没再提,屋内正好无人,他们要与裴信交谈的话,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原本正僵直着发呆的裴信突然抬起手掌,掌中凝聚灵气,狠狠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宁汐瞳孔紧缩,身边一阵风刮过,是裴不沉已经跳了下去,一道灵气击出,想要阻止裴信自尽的手腕。
但还是晚了一步,掌心重重落下,颅骨发出清脆的崩裂声,裴信七窍流血地歪倒下去。
宁汐刚刚跳下来冲到他身边,裴信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艰难地移目,看着身边的裴不沉,还能有神智说话:“不沉,你、你回来了,还好,还好,我没有犯下大错,我、我没有脸见你……”
裴不沉脸色铁青,不断为他输入灵力:“你先攒着力气,别说了。”
裴信摇头,血沫不断从额头上蜿蜒流下,现在不说,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奢求你原谅,但是鹤凝,她是我的徒弟,徒弟犯了错,我这个做师尊的只能以死谢罪,但是不沉,少掌门,我只求你能饶她一命……”
裴不沉没啃声,手上灵力不停,然而裴信存了死志,对自己下手时毫不留情,连整个识海都拍碎了,无论输入多少灵气都立刻溃散消失。
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瞳孔就涣散了。
他到死也没有等到裴不沉的那一句原谅。
裴不沉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去探他的鼻息。
“他死了。”
宁汐张大嘴巴,看着裴不沉起身,将尸体整齐地放在椅子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甚至都没有体会到熟人去世的惊愕与悲伤,就只剩下了茫然。
裴不沉替裴信合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沉吟片刻,摇头:“原本想让裴信长老里应外合,帮我们进入宗祠救人,现下看来要自己想办法了。”
宁汐脑袋乱糟糟,想起第一次见到裴信时他像个和善的老顽童,虽然发须全白但生了一张让人亲近的童颜,还有他传音来托她好好照顾大师兄……
她心里不是滋味,盯着裴信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又扭头去安慰大师兄:“你不要伤心。”
裴不沉似笑非笑,盯了她一会,突然道:“对,我很伤心,被裴信骗了,他又自尽了,我又失去了一个亲人长辈……好伤心啊,念念安慰我一下,抱抱我吧。”
宁汐不疑有他,连忙张开双臂,老母鸡一样将个头比自己大了半圈的裴不沉纳进怀中,然后笨拙地学着别人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后背。
裴不沉半跪在她怀里,眯着眼睛享受,心里却想,他的念念有时候的确不大聪明,每次她自己觉得伤心的时候,就会觉得别人也会伤心。
不过,他就喜欢她这一点。
……
因为怕引来妖族,宁汐不敢大张旗鼓地为裴信收尸,只好从他洞府内找来了防腐的宝珠,放在他身边。
他们在裴信洞府内耽搁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变了天。
天空亮如白昼,裴氏宗祠的方向燃烧着熊熊大火,火光将天地都照亮,无数魑魅魍魉欢呼尖叫,围着巨大的活人焚烧炉载歌载舞。
裴不沉脸色骤变,御剑飞出几步远,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
“念念?”
宁汐的脸色在明亮的火光下显得尤为苍白。
她像个迷路的小孩,露出脆弱而迷惘的神色,呆呆地望着那群围着篝火跳舞的妖族。
那神色转瞬即逝,很快她又露出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惊慌:“大师兄,我们快去救人!”
现在也没办法考虑什么徐徐图之了,她与裴不沉冲到祖庙前,抬手便砍下了一只妖物的脑袋。
妖群立刻炸开了锅。
“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也杀了他们!一起扔进火堆里当柴烧!”
二人且战且行,以后背为彼此依靠,愣是在密密麻麻蚁群一般的妖族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真正棘手的是宗祠外的封印阵,裴不沉尝试了几次试图解阵,但都无功而返:“这妖阵阵法复杂,至少得一个时辰才能解开。”
一个时辰,里面的人都被烧成灰了。
但宁汐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尤其是大师兄,他一边要分神解阵,一边还有守护她的后背。
宁汐再一次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她不能再厉害一点,要是她能帮上大师兄的忙就好了,而不是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皮肤上的妖纹又开始隐隐发烫,在宁汐再一次挥剑击退一只想要偷袭裴不沉的妖物时,宗祠大门被从里面轰地撞开了。
里头冲出来的人闷头往外撞了十几步,就被封印阵给挡了回去。
宁汐率先认出了对方:“裴尚!”
裴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见他们之后愣了小半息,随后掉头就冲了回去。
旋即宗祠内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真的是大师兄和宁师妹回来救我们了?!”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转眼间里头涌出了乌泱泱的一群人,虽然都是披伤挂彩,可人人脸上都是宛如遇到救星一般的激动笑容。
宁汐身体上的妖纹渐渐又冷却了下去。
很快,裴尚等人神色微变——赶来支援的妖族实在太多了,层层叠叠将宁汐和裴不沉团团围住,他们就像陷入了蚁群的糖块一样,逐渐被淹没。
裴尚有心想要冲出去,可他们距离宁汐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中间横隔着牢固的封印阵。
开始有人坐不住,开始试图砸阵。阵法封印了他们的法术,现在他们只能像个最卑微、不通剑术的的外门弟子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抄起自己的兵器,对着阵罩或敲或打,封印阵时不时发出地动山摇一般地哐当声,却依旧固若金汤。
仅仅砸了几下,便震得手腕发麻,不少修士又急又气,忍不住叫骂起来,这会也顾不上什么仙门世家的风仪优雅了,全都跟乡野农夫一般又抡又砸。
一片**的轰鸣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没了仙术几息就这么累,也不知道之前那些手无寸铁的外门弟子是怎么过日子的。”
“唉,亏我以前还看不起他们,没想到自己现在修为被禁后,居然比他们还不如。”
有人闻言一怔,同身边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火辣辣的羞愧。
宁汐陷在妖群中,心脏跳得像是随时要爆炸,不远处,她看见大师兄的眼角又开始渗出黑血了。
就在这时,挂在腰边的玉简突然响了。
离开了昆仑丘地界,传音阵法的效力也恢复了,许多被积压迟到的传讯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一时间玉简响个不停。
她再次挥剑击退一名袭击的妖族,终于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本想直接关闭玉简了事,却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必须向人求救。
她拿出玉简,接通了传音阵。
拜托,拜托,一定要接她的传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