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心中欣慰,小心地将裴不沉扶正。
怕他又掉进水池里,她试了几次想让他坐直,可昏迷中没意识的人手脚像软面条一样,根本无处借力。
没办法,宁汐只好发带绕过他的脖子,两端挂在树枝上,虽然看起来很像他坐在温泉里上吊,但是为了避免他把自己淹死,体面什么的都是次要了。
安顿好裴不沉,宁汐就穿好自己的衣裳,往屋子里走去。
当初意外发生时,她离开得匆忙,家里很多东西都没有拿走,估计后来也没人敢动,就这么一直留下来。
几十年过去,食物之类容易腐烂的东西早就没了,但有些衣料还在,宁汐从锁好的衣柜里找出几件阿爹的衣裳,觉得还能给大师兄穿。
经过厨房,又顺便烧了一壶热水,提着回去。
她怀揣衣裳,脚下生风地回了温泉边,幸好,大师兄既没有把自己吊死,也没有淹死,还是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宁汐把容易湿掉的外衣脱了,只着中衣跳下温泉,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捏住裴不沉的下巴,让他微微张开嘴,拿起水碗,试图给他喂水。
泡温泉易发汗,他如今体内虚不受补,容易失水,本来最好是用仙草熬药汤喂补的,但忘忧乡一个凡间小镇什么都没有,就只能给他喂点水。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宁汐一下子就想起之前天梵幻梦蝶幻境中裴不沉也是这样受了重伤、让她喂药。
只不过那时候大师兄还能有点咿咿呀呀的反应,现在却完全像个没有知觉的木人一样,宁汐试着塞了几次碗,对方连自主吞咽都做不到。
她只好自己先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再以渡气的姿势,唇瓣相接,轻轻地用舌尖将水液推过去。
这一番很是折腾,到后来她浑身热汗,一瞥温泉水面,自己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裴不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瓣嘴唇又红又肿,让人不恰当地联想到饱受风雨欺凌的一朵娇花。
她无言片刻,面无表情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才重新去摸裴不沉的脉搏。
就在她皱着眉毛研究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突然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杵在了她的大腿上。
第124章 灵府它已经好了
宁汐一呆,心想这温泉里哪来的木头?
她一边纳闷,一边准备把那根木头拔出来。
万一上头还有木刺,划伤人可怎么办。
还没等她把手探下去,身前的裴不沉突然动了,他似乎是难受至极,鼻血一滴一滴又流了出来。
宁汐一惊,也忘了木头的事情,连忙伸手去擦他的血。
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地母灵液的药效太猛了,现在可能是在驱逐鬼气过程中体内正常的排异反应。
手头没有趁手的安神药丸,宁汐试着回想之前大师兄不舒服的时候她都是怎么做的。
糟糕,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在瀛洲秘境做的那个奇怪的梦,那次梦里他醉酒了让她帮他抚慰神识。
其实她以前在灵药峰打杂时听说过这种方法,的确可以用神识治疗陷入狂暴的病人。
但大师兄的情况不太一样,如今他被鬼气侵染,神府里肯定寸草不生、谁入谁死,得换一个办法。
她一边飞快思索,一边试着贴住他的脑门,低声哄劝:“不疼了,不疼了,很快就好了……”
然而只是杯水车薪,裴不沉抽搐了几下,突然一个要呕的姿势,给宁汐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捂住他的嘴——这怎么能吐!吐出来她去哪里给他找一个干净又安全的药泉!
裴不沉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睫上掉下几颗水晶似的水珠。
不过幸好他还是没有吐,只是干呕了几声。
没办法,即使他的灵府是刀山火海,宁汐也得去闯一闯了。
抢在他再一次弯腰欲呕之前,宁汐贴上了他的额头。
神识慢慢延展,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试探着触碰他的灵府。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自己被拒之门外的准备,然而神识的末
梢刚一靠近那道厚重的大门,门便一瞬间消失了。
她愣了一下,才将神识送进去。
宁汐是个半吊子的医修,虽然在外门打杂多年,耳濡目染知道该怎么做,可毕竟她接触的都是皮毛,不知道这么轻易能进入堕鬼之人的灵府意味着什么。
要么,就是她天资异禀,医术远超当世大能,进入他人灵府轻易如探囊取物。
要么,便是被治疗之人对她毫不设防,已经到了可以交托性命、任她宰割的地步。
当然也有可能是以上二者兼具。
上一次是在梦中,她昏昏沉沉,许多细节都没有看仔细,这一次才又机会真正观察大师兄的灵府长什么样。
修士的灵府随心性所化,是个人最隐秘所在,能彰显本人心底最深处的念头,宁汐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冰湖。
好亮,好热,好干。
这是神识进入裴不沉灵府后的第一感觉。
宁汐被骤然明晃晃的亮光刺得闭上眼睛。
热躁的感觉迟迟没有消散,仿佛她正在近距离被巨大的火炉、太阳灼灼晒烤着。
等稍微适应一些,她才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猜想居然真的没错:是一轮巨大的太阳,高高挂在灵府没有一丝云絮的湛蓝天空中,而她的神识飘在龟裂干燥的大地上,仿佛一只随时会被晒干的咸鱼。
大师兄的灵府,生得好奇怪。
宁汐皱眉,但也来不及多想,便开始寻找大师兄神识存在的痕迹。
她灵根属水,神识自带水性灵力,正好能救眼前干旱的灵府,她的神识所到之处,龟裂的大地便如被潮汐倒灌漫过,浸泡在充足的水汽中,渐渐每一颗土壤都吸饱了水珠,蛛网密布的裂纹也跟着缓缓弥合。
……
不知过了多久,干旱终于缓解大半,宁汐长长松了一口气,但是知道这还不算完,她还需要找到裴不沉受损的神识,最好能从灵府内暂时取出来温养。
她在一汪快要被太阳晒化了的小水洼中找到了裴不沉奄奄一息的神识,神识带着橘红色天火属性灵力,之前被鬼气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宁汐意念微动,凭空化成一只透明的细颈瓶,将水洼里的神识收了进去。
只是这团神识怎么生得奇形怪状,像只老鼠。
但是老鼠会生活在水里吗?
被关在细颈瓶里的火灵鼠蔫巴巴地蜷缩成一团,两只绿豆模样的黑眼珠始终望着天空烈阳。
真奇怪,明明都快要被太阳晒死了,还这么向往追逐着阳光。
宁汐困惑又爱怜地抚摸了一下这只被晒得脱水、奄奄一息的火红老鼠。
然后大腿就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狠狠戳了一下。
宁汐:?
温泉里的木头是活的吗?
方才她甚至觉得那个戳自己的动作,用弹跳来形容会更加准确。
难道是木头成精?还是说是别的东西,长长粗粗的,该不会是冬眠了的水蛇吧。
宁汐悚然一惊,觉得自己可能猜中了真相,空桑地处江南,本就易生虫瘴,温泉水暖,很多虫蛇都喜欢在冬季避寒时躲在这里。
她只能暗自祈祷那东西不会有毒,一边估摸着它的方位,用膝盖去够。
有了!
她右腿膝盖一夹,那只作乱的长蛇就被她夹在了小腿和大腿中间,正准备一鼓作气把蛇的脑袋拧掉,神识瓶中的火红鼠却突然尖锐地“吱吱”叫了两声。
宁汐一分神,长蛇就又滑走了,似乎临走前还吐着蛇信,在她腿面留下了湿湿热热的粘液。
……希望这东西是无毒的。
她只耽搁一下,裴不沉灵府内的状况更加恶化了,天空中飞来一群通体漆黑的秃鹫,和通体碧色的青鸟厮打在一起,大概是试图侵占身体的鬼气在和地母灵液的药效打架。
裴不沉的灵府转瞬就成了战场,不能把他的神识继续寄放在那里面温养,宁汐不再多看,护着那缕神识慢慢退了出来。
取出来的神识需要放进健康的灵府内温养,也就是放进她自己的灵府内。
……就是这一步才棘手啊。
宁汐叹了口气。
瀛洲秘境那个梦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总觉得这一次也不会那么顺利。
宁汐带着裴不沉的神识,沿着经脉缓缓下沉,看见了那道熟悉的大门
火红鼠细细的爪子扒拉着细口瓶,似乎也意识到了能救自己的东西就在门后,焦急地“吱吱”叫起来。
宁汐分出一根神识摸了摸它的脑袋,尝试敞开自己的灵府。
她还在尝试,火红鼠已经等不及了,从瓶口中跳下来,滚了好几圈,跌在那栋大门面前。
宁汐刚想分神识去捞它,就听见一片冰碎之声,仿佛永冻冰层被融化,门下被裴不沉的神识烫出了一个小小的圆洞。
等等,她的灵府大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开——
一股剧烈的酸麻猛地窜上尾巴骨。
宁汐失神一瞬,没来得及摁住裴不沉的神识,眼睁睁地看着它游蹿了进去。
她的脑袋顿时空白。
战栗来得猛烈又迅捷,压根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时间,某种强烈到近乎尖锐的快意就已经山呼海啸地席卷了全身。
她一下子支撑不住,栽倒在面前人的身上。
说不清是温泉热气还是眼中泪花,面前的人明星朗月般的面容掩映在雾气之后,看不分明。
有一瞬间宁汐几乎分不清是否梦中,天上地下颠倒,此刻她身在一汪星梦倒映的的天上人间,水波荡漾,天上月色与身前人融成一体。
……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蛇又冒出了脑袋,最后恶狠狠地撞了她的腿根一下,然后渐渐褪去了硬鳞蛇蜕。
宁汐耳膜在兴奋的搏动,缓了好一会,她才发现不仅仅是自己的血流在隆隆作响,远处真的有火药爆炸的声响。
她趁着最后一点神智分明,扭头去看,夜空中火树银花,星如落雨。
算了算日子,今日正是人间上元节。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