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昆仑丘鬼气横生,灵气动荡,引发天象异常,此时此刻艳阳高照,却同时雷电交加,地面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带着煞气的血水,转瞬沧海桑田,几乎淹没半个昆仑丘,有些修士被那血水碰了一下皮肤,立刻被侵蚀出森森白骨。
不过转眼间,地面的裂痕就已经扩大到了吞没半座昆仑丘的程度,仙宫塌陷,露出了掩藏在地底之下的深渊。
妖气四溢,隐约传来无数妖物的不甘嘶吼。
裴不沉略讶异地扬眉:“昆仑丘下竟然联通着诛邪渊?”
百年前仙门迎战第一次妖祸,将阎野在内的无数妖族镇压入诛邪渊中。为免妖物重出为祸人间,诛邪渊的所在一直是不传之秘,只有当初亲手封印过诛邪渊的亲历者才知晓。后来亲历者大多死去,就更无人所知。
他看了赫连为一眼,似有所悟:“昆仑丘炼药化丹,其中原料大多来自大妖的皮血骨肉,以赫连家数百年如一日地猎杀妖物,按理来说境内的妖物早该消绝……原来是私下联通了诛邪渊,利用其中的妖物炼丹。”
赫连为呸地吐了一口血:“诛邪渊下皆是上古大妖,只要本督一声令下,便会冲出将你们撕成碎片——”
“呵。”裴不沉打断,“倘若阎野还活着,你这话倒还有几分可信。如今能号令万妖的龙君已死,你若是依旧能控制妖族,早该将它们放出来了,何至于,如此狼狈?”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面带温和嘲讽的笑意,一脚踩在赫连为的胸口,用力碾过他断裂的肋骨:“诛邪渊……我可不喜欢这地方。”
宁汐同他说过,他就是在这附近寻了沾染煞气的蚀骨狂海,投水而死。
真是晦气。裴不沉最后淡淡扫了一眼悬崖底下翻涌的黑浪,便移开视线。
天边翻涌如墨,雷声渐响。
裴不沉侧耳听了一会,翘起唇角:“你的聚阴阵被破了。”
赫连为的脸色一僵,随即不可置信地扭身看向下方,他趴在悬崖边缘,十指扣进石缝,几乎指骨尽断:“是谁、我杀——”
他突然收声,似乎也想到了此次此刻能有余力毁掉阵眼的只会是宁汐。
他怔了一会,忽地露出一个嘲讽、扭曲的笑来。
脖颈一热,是裴不沉再次将逐日剑架在了他的喉间。
就在剑刃即将割破脖颈皮肤之前,赫连为没有挣扎,反而道:“前段日子,我去了太华山遗址。”
裴不沉微微蹙眉:“尉迟家的人都死光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逐日剑曾经是尉迟煦的佩剑。”
裴不沉看了他一会:“还有闲心操心我本命剑的来历,看来你这仙督做得当真无聊。怎么,以为去了一趟太华山就能找出打败我和我手中剑的方式?”
他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冷冷地勾唇,用剑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赫连为的脸:“废物,就算我没了剑,照样能杀你。”
他再次握紧剑,准备砍下赫连为的头颅。
赫连为却突然笑了:“方才,我托人给汐妹送了一份礼物,现下,她也应该打开了吧?”
裴不沉一顿。
*
赫连家祖庙内。
糖人易碎,只需轻轻一剑,就碎成了齑粉。
宁汐收剑往外走,赫连清羽还垂头丧气地站在祖庙外。
她想了想,准备走上前安慰他几句,对方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这是……为儿托我交给你的。他刺伤我之后来见过我一次,只让我把这幅画像交给你。”
赫连为留给她的东西?
宁汐没有接。见她谨慎,赫连清羽苦笑:“我都检查过了,上面没有邪术。”
事已至此,赫连为已经无力回天,宁汐想了想,才接过画卷,随口问:“是什么?”
“是你的东西,我没有打开看过。”
宁汐的手指搭上画卷,不知为何,这画卷的质感让她想起了忘忧乡宁家老宅中阿爹的画像。
对了,本来说好要给大师兄看她阿爹的画像,结果居然又忘记了。
不过她记性不好是常有的事,怎么大师兄也不提醒她?
宁汐一边想着,一边展开了一小节,露出画像中人漆黑如丝的发顶。
赫连清羽也看见了,这才想起来补充:“对了,为儿说这是裴公子亲生父亲的画像。”
*
“你说谎!”裴不沉猛地将逐日剑刺进赫连为的脖颈。
大股大股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热血溅上了他的半边脸,连他的眼珠也通红:“你怎么知道——”
“你在害怕……所以根本没去过太华山,对吧?”赫连为的喉管被砍断了一半,说话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伴随着咕噜噜的气泡爆裂,含糊不清,“所以你也不知道……太华山的地宫没有被完全毁去,里头有尉迟煦的衣冠冢……和他的画像……”
“我曾经见过宁汐她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本来只想……查出逐日剑的弱点,却没想到……查出的是你的弱点,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说、你胡说——”
“我胡说?!是你龌龊至极!”赫连为又是笑又是愤怒,呛了一口血,连断掉的喉管都不顾了,大声嘶哑地吼叫起来,“裴不沉,你怎么能这么恶心?!你自己下贱还不够、竟然还想把宁汐也拖下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居然那么信你……等她明白过来一定恨死你了吧?枉她对你那样好,你却自私自利哄骗着她,你还配为人兄长吗?!”
“别说了、别说了啊啊啊!”
裴不沉将人拎了起来,攥住人衣领的手剧烈颤抖,另一手也哆嗦着去怀里掏玉简,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来了,念念的声音从玉简中传来,带了些失真:“大师兄?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哪里?身边有什么人?”
“我在赫连家的祖庙里,和清羽伯伯在一起。怎么了,你打败赫连为了吗?”
他下意识想要笑,却更像是痉挛:“赫连清羽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有,是一副画像,他说是你爹——”
“不要打开!”
轰隆隆——
一道闪电照亮天地,暴雨倾盆而下。
她的声音隔着哗啦啦的雨幕,听起来紧张又无助:“大师兄?大师兄!子昭哥哥!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现在来找你,我去救你——”
“不要来!”
冰凉的雨水浇湿全身,那种潮湿感,相隔已久却历久弥新,再次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不……”裴不沉用尽全身力气,以最温和的声音开口,“没事的,念念,听话,你就待在那里,不要过来,我很好很安全……”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师长同门、白玉京……他只剩下一个念念了。
玉简里少女的声音染上些许哭腔:“子昭哥哥……”
纤细而柔软的哭腔,他将她压在红艳艳的喜床上时也曾听见过,他紧紧搂着她,亲吻她的时候,湿润掌心感受她颤抖的时候,她红着脸说喜欢自己的时候……母亲临死前也曾撕心裂肺地喊过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一声一声,杜鹃啼血,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恨你啊哥哥——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
哭腔顺着雷雨,化成千万根针,刺得他目眦欲裂,语无伦次:“乖,念念,别哭,不怕啊,不,真的,念念,听话,没事的,不要动,不要打开那画卷,师妹,师、妹……妹妹……妹妹,不怕啊,哥哥在呢……”
裴不沉将还在呼喊的玉简收起来,雨水满手,湿滑无比,他一刻没握紧,玉简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他直挺挺的,在暴雨中站了良久,突然跪了下去。
他丢了剑,四肢匍匐,膝行着爬过去,跪在面前人的黑靴之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她,求求你,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所有、所有都是我错了,求你……”
他跪坐起来,重新握紧逐日剑,苍白的火焰被雨珠扑打,脆弱而疯狂地摇曳着,他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想要我死对不对?好,好,是我该死,我现在就去死,我现在就——呃啊!”
逐日剑没入脖颈,骤然涌出的鲜血将全身的力气一起带走,他在痛楚与失力中跌倒在地,求生的本能令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捂住伤口,顷刻间,冰冷的雨水就将血液冲成了淡粉色。
震耳欲聋的水声里,隐约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宁汐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远方,白得刚刚像是爬出地狱的鬼魂。
“赫连为!你放开我师兄!”
他被赫连为挟持起来,拖一条死狗似的往悬崖边拽去。
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从他的鼻尖滑落,一滴滴落在他断裂的脖颈上。
“宁汐,你毁了本督的阵眼,那你可有看见镇物!”
奔月剑几次想要上前,却怕伤及裴不沉,只能虚虚悬在空中。
“看见了。你先放开我大师兄,有什么话我等会再和你说——”
“你都看见了,就没有话想要对本督说?”
“……”
天地间都是雨声,仿佛人被深海淹没,裴不沉在一片模糊中,听见赫连为咬着牙道:“堕鬼之人的鬼帐,只能由镇物开合,镇物是鬼帐之主最重要的所在,宁汐,你在白玉京修习仙术多年,我不信没人教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
赫连为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聚阴阵已毁,左右……我也活不成了,干脆……拖一个跟我一起上路。让、让白玉京的八重樱,给本督陪葬!”
“住手!我说、我说就是了!……你汲汲于权力,所以才会将至关重要的阵眼放在象征着昆仑丘至高的祖庙内。你不爱亲人,不信爱人,除了权力,任何东西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你思来想去,只有……我送你的糖人勉强可以一用,所以你——”
“‘勉强可以一用’?!”赫连为骤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边笑边挤出声音,“你这个该死的木头,你根本、根本什么、什么都不懂……”
“活该你被裴不沉骗到死!你和他就是——”他忽然举剑,朝靠近的宁汐刺去。
笑声戛然而止。
“大师兄!”
逐日剑抢先一步穿透了相叠的两人心口,裴不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剑柄,用力搅碎了心脏。
赫连为似乎没料到自己的人质会与自己同归于尽,两眼暴突,向后栽倒,一脚踩空。
天地在裴不沉的视野中旋转,他看着宁汐踉跄着朝自己奔来。
她素白的手与自己擦肩而过。
没事的……妹妹,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救你的,不要哭啊,任何坏事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仰面坠入崖下的时候,雨水扑面而来,宛如轻柔而冰凉的掌掴。
第150章 珈蓝“我们一起逃走吧!”
宁汐想要跟着跳下去的前一瞬,被人拉住了。
“狂海被诛邪渊妖气感染,纵使大罗金仙,跳下去也是尸骨无存,施主莫要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