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我的人告诉我。”赫连为冷飕
飕道,“你上次求我的事,若是我答应了,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宁汐皱眉:“你想要什么?”
他突然换了一种恶劣调笑的语气:“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求我啊。”
轻微的“啊”——是裴不沉的手指被银针扎破了,豆大的殷红血珠立刻滚了出来。
宁汐手忙脚乱地去找纱布,裴不沉却已经将食指含进嘴里,把血轻轻吮吸掉了。
他的肤色本就冷白,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看起来更像半透明的青玉,上半张脸被垂下的发稍遮住,只露出高挺俊秀的鼻梁和殷红的薄唇。
那张如花瓣似的唇瓣分开一点,又含住一截雪白的指尖,珍珠贝一般的前齿轻轻咬住,留下浅浅的一点牙痕,随即粉色的舌尖轻轻一卷,吮掉血珠,细微的水声响起,少年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
仿佛有千万只小金铃在宁汐脑中响起,也没精力去分神奇怪,大师兄这么擅长绣活的人,怎么会被绣花针扎到手。
她头晕目眩了好一会,连传音玉简对面赫连为已经不耐烦地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
还是裴不沉低声唤了一句“师妹”,她才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提高声量:“我知道了赫连公子!”
赫连为有些讶异,转而又讽刺道:“肯低头了?真是难得啊。”
宁汐满脑子都是那截玉一样的指节和血珠,压根没有心思再和他废话,敷衍道:“赫连公子还有正事吗?若是没有,我就关了玉简。”
赫连为冷笑一声,却也没了再同她废话的心思:“我爹以为你死了,估计不会再找你的下落。你自己小心点,别让他发现端倪。”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宁汐呆在了原地。
如果说重生一回,她最想见的两个人,其中之一是裴不沉,那另一个就是赫连清羽。
前世白玉京被妖祸覆灭时,赫连清羽已经当上了赫连家的家主,作为战后接管白玉京的长老之一,在核实幸存弟子名录时发现宁汐还活着,千里奔袭,找到了她。
他将宁汐接回昆仑丘暂住,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想让宁汐嫁给赫连为的原因也是怕百年后自己故去,她一人无依无靠。
想到羽伯伯对自己的好,宁汐有些惆怅和惘然。
这一世发生了什么,羽伯伯居然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是不是她以后就再也没有见羽伯伯的机会了?
“怎么,舍不得我?”赫连为突然道。
宁汐:……
再见了您嘞。
她干净利落地关掉了玉简。
抬起头,才发现裴不沉在静静注视着自己。
他这是看了自己多久?
没来由的,她突然有一点慌,就像家里已经养了宠物猫的人又去外头逗弄野猫野狗,回家以后被绕在脚边的宠物猫喵喵叫唤的那种心虚。
“雨势小一点了,大师兄要不要回去休息呀?”
裴不沉笑眯眯:“赶我走?”
他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语气幽怨:“师妹长大了,认识了新朋友,不愿意搭理师兄咯。”
宁汐:……
宁汐:“师兄还是留下吧。”
一个两个,她都惹不起。
“嗯。雨没有停,我也不敢走。”
他这话说得很奇怪,不是不想走,或者不会走,而是不敢。
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
次日,裴不沉果真等到天晴才离开。
而宁汐睡过了头,没有去送他。
并不是因为她太懒,而是她得了风寒。
没错,因为在深秋午夜跳进了结冰的湖水,她被冻出了风寒。
修士的身体素质比寻常人更好,但也不意味着百病不侵,否则那些医修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宁汐又是刚刚跨入练气期,只能勉强维持体内的灵气不外散,至于什么护体驱寒之类的功能就更别想了。
一连三四日,宁汐都没能下床。
她裹着厚厚的棉被,吸着鼻涕,缩在罗汉床上,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她会得风寒的关键原因。
因为裴不沉。
那时在湖畔,他抱得太紧,宁汐力气不够没办法推开,只能半推半就被他就这样抱着好一会。因为他的体温传了过来,给了她一种太过于温暖的错觉,反而忘了自己还躺在潇潇冷雨里。
宁汐用手背去贴滚烫的面颊,面无表情地掏出玉简,裴不沉不知从哪猜到她得了风寒,最近每日都在传音慰问她,时不时还有一只漆黑的乌鸦用喙敲击窗棂,给她送点暖胃的米粥、陪药的蜜饯。
宁汐对这些示好的小礼物通通照收不误,但回信寥寥数语——好的,收到,两指拈花手势。
她把葡萄干丢进嘴里,嚼巴嚼巴,心里给自己竖拇指: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现在真是越来越嚣张,都可以对大师兄摆谱了!
不过,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在生大师兄的气,只是觉得不公平——哼,凭什么她被冻出了风寒,这个人却还能活蹦乱跳!
分明那日他脸白如金纸,看起来马上就要厥过去了!
这就是金丹期修士的身体素质吗,恐怖如斯。
宁汐病恹恹地在床上躺着,这一躺就躺到了掌门夫人尉迟今禾丧葬仪式结束。
头七过去,便是入土为安。
她还发着热,没法下床,也就没有亲眼见到裴不沉扶柩送葬的场面。
雨歇云散,晴光正好,远处钟声回荡,檀香冉冉,透过敞开的窗子,她看见纸钱如落雪,漫天飞舞。
隐隐有人在低声吟唱,声音清越,如碎冰碰瓷。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似乎看见了招魂幡随风猎猎鼓动,裴不沉白衣执绋,缓行于道中央,身后巨大而漆黑的棺木如影随形。
一片纸钱透过窗棂,飞进了她的屋子,宁汐将它夹在手中,默默撕成碎片,然后摊开手掌,让清风将碎屑带走。
往事如风,她在心中默默祝祷许愿,惟愿从此被旧日梦魇困扰之人未来一路无风无雨,皆是晴光。
*
尉迟夫人送葬之后,前来吊唁修士陆陆续续返回各自宗门。赫连为也不例外。
宁汐知道他要走,还是他主动给她发的传音。
当然不是同她依依惜别,而是警告她那日最好不要出现,因为赫连清羽要来接他回昆仑丘,他不想让她撞上他爹。
然而宁汐知道这恐怕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听说南宫家那位小姐也来了。
听说先前她在同南宫家主闹绝食,还把南宫家主给气病了,所以两人双双没能前来吊唁。
现下葬仪即将结束,许多人想要刺探妖祸后白玉京势力残存几何,探清日后各宗门世家之间明争暗斗的局势变化。
宁汐对这位南宫家小姐的心情有些复杂,前世她曾经见过南宫音一面。
那时白玉京还是鼎盛之家,两派常有弟子往来访学。宁汐作为什么杂活都要干的外门弟子,经常被分配清扫山门前的落花,与这些访学弟子擦肩而过。。
惊鸿一瞥,犹如神女降世,女子撑一柄天青纸伞,只露出一点翠衫襦裙,裙身纤瘦婀娜,裙摆如莲。
即使对她这个微不足道的洒扫弟子,南宫音也会微笑颔首,道声借过。
是以,虽然前世最后闹出了洞房那件糟心事,但回忆起来,宁汐依旧对南宫音有些好感。
这次南宫音要来,多半又是为了见赫连为。
宁汐半梦半醒间,发出一声感慨,好好的姑娘,怎么就非要吊死在赫连为这棵歪脖子树上呢。
她闲来无事又掏出玉简,到处点点看看,挂在宗门论坛的八卦帖子又是在说大师兄。
嗯……哈?
她缓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将上头的字念了一遍:“……据说南宫家大小姐要与不沉师兄缔结姻亲。”
第30章 系统根本无法想象大师兄的道侣
黑土落
下,敲打在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不沉安静注视着封土、起堆,垒墓,才转身走向远处站着的各位世家长老。
他走过来之前,有几位长老正在低声耳语。
“……妖祸毁了大半个白玉京,如今尉迟夫人一死,太华山那边也不可能再援助裴家了,白玉京真成了孤立无援。”
“……只剩下不沉这一个后生,一人之力,如何扛得起整个宗门?”
“我听说半数裴家修士都死在了妖祸里,剩下几个还活着的金丹期以上修士也中了妖毒。昆仑丘那边却不肯分出太乙玄藤,妖毒难解,只是等死而已啊。”
“……看来裴氏败亡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们没用传音入密,也并未完全压制声音,裴不沉走到人群面前,应该听得一清二楚,面上却还是那种令人如沐楚风的微笑,朝各位长老一一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世家长老们也回过来,虚情假意地客套安慰了几句,名望较高的长老们便先行离去。
剩下几个穿天青底翠竹纹的南宫家修士时,南宫音缓步走了出来。
她将青伞微微抬起,露出一张清秀五官,远山眉,下垂眼,温婉清淡地朝裴不沉颔首:“不沉哥哥节哀。”
裴不沉道了声谢,目光忽地一凝,落在她身后一个身材高大、铅灰眼眸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也穿着南宫家的制服,却生得高鼻深目、人高马大,天青翠竹的雅致也压不住一身铁刀似的煞气。
见裴不沉在看他,那男子下意识蹙眉,接着却朝南宫音看去。
“是我的随从,奎木狼。”南宫音柔声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