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沉当然道好,送走了店小二,便取出桃木剑,用鸡血浸泡过半柱香后,闭目念诵:“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须逮去,不得久停。”*
在开了天目的宁汐眼中,随着桃木剑挥到之处,原本空无一物的鬼气弥漫处骤然扭曲,隐约形成了一个呐喊的人形,下一刻又被桃木剑毫不留情地一斩两断,空气中仿佛传来一阵无形的刺耳尖叫,随即被撒上白糯米的地面凭空出现了一捧暗红到近乎黑色的血迹。
裴不沉收起木剑,又将剩余的香灰倒在糯米之上,香灰一落下,糯米便仿佛烧焦了似的变成了暗金色。
宁汐吸了吸鼻子:她有点想吃炒米了。
“这就算解决了吗?”宁汐好奇地问。
“嗯。”裴不沉收拾剩下的东西,“此地只是一抹怨魂所以易杀,所以只做了最基础的镇压处理。若是遇到厉鬼,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厉鬼又是什么样的?”
“生前所害性命十人以上,以怨念存人间超过百年,死后又以鬼身继续杀人以千数计,成为厉鬼。这样的鬼物基本已经绝迹了,所有仙门对境内的凡间城镇都有控制,不会放任某处死了这样多的人还不管。”
“厉鬼无法被简单镇压杀死,即使试图击杀,反而会导致它的怨念更重、威力更大。不过,即使遇到了也不用害怕,所有鬼物的破绽都一样,在于其姓名与生平,二者关系凝聚鬼气的怨念所在,一旦怨念被戳穿后鬼物就会失去法力,然后我们念诵超度即可。”
宁汐暗自记在心中,又将大师兄方才念过的开天目咒与镇压咒默念了好几遍。
裴不沉见她小嘴喋喋不休地嘟囔,便知道师妹又开始犯起学痴了,笑着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时半会你也学不成捉鬼大师的。”
宁汐“哎哟”一声捂住脑门,愤愤不平道:“那大师兄你花了多久学会的驱鬼术?”
裴不沉笑眯眯:“半日。”
宁汐:……我跟你们这帮天才拼了。
“你要真的担心遇到鬼,可以先用这个照鬼镜。”
裴不沉取出黄纸,毛笔沾朱砂一气呵成,然后将符纸贴在了屋内的铜镜上。
宁汐对着铜镜自照,惊讶地发现镜子里照不出自己。
“刚刚贴的是照鬼符,暂时将这面镜子作为法器,只有鬼才会被镜子照出,人在里面是看不见的。”
“送给我的吗?”这算是宁汐正式得到的第一个法器,她极为珍惜地收了起来,“谢谢大师兄,我会小心使用的。”
“不用太小心,以后我给你更好的。”裴不沉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
宁汐朝他笑笑。
*
临睡,宁汐从包袱里掏寝具的时候,摸到了自己放好的安神香囊和白玉生肌膏。
香囊里的草药和药膏是她临出发前特地用了灵石向百药园兑换的,香囊就是她就着之前大师兄绣了一半的那个继续绣好了。
“大师兄,这个送给你。”宁汐将两件东西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裴不沉怔了一下,先拿起香囊看,认出了自己绣的白樱,接着迟疑道:“这块泥巴是……?”
宁汐:=口=
“是月亮啦!”
裴不沉笑了,将香囊放在鼻尖轻嗅几下,才极为认真妥帖地收进怀里:“师妹有心了。”
“还有白玉生肌膏!”宁汐献宝似的递上前去,“听说对祛除眼下青黑很有用的。”
“师妹嫌弃我有眼下青黑、觉得我不好看了?”说着,他又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幽幽念道,“等闲变却故人心……”
宁汐张目结舌,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大师兄最好看了!”
裴不沉这才像痛饮了糖水般畅快一笑,又朝她凑近了一些:“那师妹帮我涂药吧。”
大师兄自己看不见眼下,请她帮忙也在情理之中,这种小事宁汐当然不可能推辞,于是她让裴不沉坐在床边,自己跪坐在床榻上,膝行着挪过去,凑近。
用指尖挑了一点色如白玉的药膏,然后小心翼翼地撩开少年细如蛛网的黑发,柳叶眼温柔而沉静地望着她。
“大师兄你睁着眼睛我怎么涂药啊?”
于是细长的眼睛弯起来,黑亮的瞳仁都被遮住一半,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宁汐一边涂药,一边心想大师兄的眼睫真的好长,又很浓密,覆在眼睑上毛茸茸得像蛾翅一样。
可能她碰到皮肤时还有一点痒,时不时那两扇小小的翅膀还会轻轻抖动,可怜又可爱。
花了将近三分之一刻钟,仔仔细细地涂完药,宁汐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涂药的时候居然一直在屏住呼吸。
几乎是在她手指离开的一瞬间,裴不沉睁开了眼,眸中亮得古怪。
第50章 风月“大师兄可以和我睡一张床呀?”……
风尘仆仆赶了一整天的路,宁汐浑身酸痛,但身上发间都是尘土又不能不洗,她只好打着哈欠,一边往铜盆里倒热水。
实在太困了,眼皮都跟胶水糊住似的睁不开,结果一不小心水壶口一偏移,热水浇到了手背,她立刻被烫得一声惊呼。
裴不沉原本正在铺床,听见她的惊叫马上抽出逐日剑,慌张地冲到她面前:“有危险?!师妹别怕!”
宁汐:“……我烫到手了。”
裴不沉同她面面相觑,然后默默把剑收回去,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有点红肿,涂点药就会好了。”
他用随身携带的棉棒和膏药仔细地将铜钱大小的伤口涂好,宁汐可怜兮兮地举着手,分神感慨:“大师兄的口袋里真的什么都有诶。”
裴不沉笑了笑:“小的时候父亲不在,母亲生病,我又经常受伤没人管,就习惯了自己上药。”
宁汐:……糟糕,问到大师兄的童年创伤了啊!
看见她后悔不迭的脸色,裴不沉反而又笑了,用纱布仔细包好伤口,还打了个蝴蝶结:“没关系,我不难过,师妹别往心里去。”
宁汐支支吾吾地点头。
“你的伤口碰不了水。”裴不沉瞥了一眼她倒好的热水,“师妹是要洗什么东西吗?”
“想洗头。”宁汐如实道。
裴不沉伸手轻轻碾搓她的发尾,少女的发质偏软,细细的打着卷,因为该长身体的时候饿一顿饱一顿,发色里带了点营养不良的焦黄,不过自从他和膳食堂打过招呼以后,膳食堂的食修都会专门在师妹不注意的时候给她做一份营养餐,如今新长出来的碎发就乌黑多了。
“挺干净的呀,不用洗吧。”
宁汐鼓起脸,坚持:“不洗头我明天没法出门。”大师兄根本不懂女孩子的想法!
裴不沉拗不过她,只好撸起袖子:“那我帮你。”
啊?
她就眼睁睁看着他用手肘试了一下水温,然后将葫芦瓢、干净巾子、皂角、梳子等物件一应摆好,然后看着没动弹的宁汐,笑着催促:“师妹?”
在意识过来之前,宁汐就自己坐到水盆边了。
裴不沉一手护着她的后脑,一手放在她背后,慢慢将她往下放,过程中大师兄始终俯身罩在她上方,身影遮住了烛光,一缕长发滑下来扫到了她的脸,痒痒的,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白樱香味,莫名地让她心跳加快了。
最后她整个人就成了近乎平躺的姿势,双手不安地交握在胸前,眼珠子乱转,视线一直跟着他。
大师兄一看她这幅眼巴巴的僵硬样子就发笑:“在紧张?”
宁汐讷讷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大师兄又笑,拿起木梳将她的长发疏通,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不紧张啊,大师兄轻轻的,不会痛的。”
虽然知道他是在说不会扯到自己的头发,但她还是不自在地抠了抠手心。
梳好头发,裴不沉先拿起木瓢舀水浇湿她的头皮,然后取了皂角开始揉搓,宁汐连忙闭眼,但还是晚了一步,“哎哟”一声。
他立刻停下来:“泡沫弄进眼睛里了?”
宁汐抬手想去揉,又怕揉不好弄得更里面,痛得泪水满睫。
裴不沉两手还浸在水盆中,他低下头:“自己掰开点。”
见她没听懂又补充道:“我是说眼皮。”
宁汐照做,然后水光朦胧中就见大师兄的脸忽地凑近了。
他舔了一口她的眼睛。
她只来得及瞥见最后一点来不及收回的舌尖,看起来粉粉嫩嫩的,又细又长,像某种蛇类的尖尾。
大师兄又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一下,继续帮她洗头。
他过于坦然自若了,以至于宁汐也不好意思多想。
接下来洗头的过程中大师兄都格外注意,没让泡沫再进宁汐的眼睛。两人分别洗漱过后就各自准备就寝。
入了夜,风月楼内依然很热闹,时不时有赌钱玩乐的吆喝声从楼下传来,窗外剪影经过的酩酊大醉客人、手持酒杯的店小二、身姿妖娆的舞姬……一直闹到二更天,房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大师兄把唯一的一张床留给了宁汐,自己打了个地铺。
宁汐洗漱干净,趴在床上,满是不解:“大师兄可以和我睡一张床呀?”
将近年关,屋外都是天寒地冻,虽然风月楼里烧了地暖,可躺在硬邦邦的冷砖石地上肯定不如床榻暖和。
裴不沉看了她一会,才道:“男女有别,师妹须得多注意才是。”
“可是大师兄和别的男人又不一样。”宁汐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他。
裴不沉看起来很高兴,坐了起来,似乎打算上床:“哪里不一样?”
宁汐:“大师兄就像、就像我的爹爹,又像我的阿娘!”和爹娘睡在一起当然就无需顾忌太多了嘛。
谁料裴不沉听完脸色一沉,又躺回去了。
咦?
宁汐困惑了:“你生气了吗?”
裴不沉翻了个身,用后背冲她,幽幽道:“没有。”
见他这么说了,宁汐心大,也就信以为真,“哦”了一声,继续无知无觉地在某人的雷点上蹦跶:“我一见大师兄,就觉得特别亲切,感觉和家里的长辈特别像。”
裴不沉“呵呵”笑:“我高兴得很。”
宁汐也跟着他笑起来,然后打了个哈欠:“大师兄晚安。”
和大师兄同睡一屋,宁汐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直到半梦半醒间,她听见隔壁传来奇怪的“咯吱咯吱”声,还有沉重的撞击声与男人粗重的喘息。
她被吵得睡不着,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看床下的大师兄,他也没睡,面色有些许古怪。
宁汐纳闷道:“隔壁在干嘛?”
裴不沉沉默了一会,道:“在行敦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