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摇头,心说是被你吓的。
她疑心眼前的“大师兄”已经被掉包了,可能内里套的是鬼物的芯子——那就麻烦了,大师兄只教过她镇压恶鬼的符咒,可没教过驱邪明智的术法啊。
“裴不沉”温声道:“夜深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宁汐开口,他就直接拉着她往前走,她犹豫了片刻,就直接被拖行着前行了。
这东西的力气好大!
兴许是她的抗拒太过明显,前方的“裴不沉”缓缓扭过头,在灯下看他的僵硬更加明显了,宛如一只忘记拧紧发条、生了锈的机关傀儡:“跟我回去。”
宁汐:“……好的。”
为免打草惊蛇,她只好跟着他回了天字玖号房。
房间里还和她出去前一模一样,只是地上没了那两道可疑的水渍,被褥也铺得整整齐齐。
有人进来打扫过了?
宁汐心念一动,趁着“裴不沉”去点灯的时候往桌面下一看,顿时有些失望:她的信原封不动地贴在那里,真正大师兄没有看过。
“梳头发,然后该休息了。”
“裴不沉”手里拿着梳子,站在妆奁台前,冲她笑。
宁汐没动,他就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笑起来的肌肉都没有变化。
真是瘆得慌,她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坐到桌前,留了个心眼,把照鬼镜摆了出来,而“裴不沉”就立即开始拿梳子替她通发。
有湿哒哒的东西贴上了她的脖颈。
宁汐往后一摸,诧异地摸到了满手的水渍。
“什么——”她正要扭头,脑袋两边就一左一右地被牢牢固定住了。
“梳头发,然后该休息了。”身后的人柔声道,替她解开发带。
然后梳子又一下一下动了起来,从发顶到发尾,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宁汐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已知:固定她脑袋左右各有一只手,解开发带有一只手,拿着梳子又有一只手。
求问:总共多少只手?
宁汐终于坐不住了,她现在很笃定背后这疑似千手观音的东西绝对不是大师兄——就算大师兄被鬼物夺舍了,他也不可能凭空多长出好几条胳膊来啊!
“大师兄你忙了一天也累了,要不你先休息吧,我自己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固定在她脑袋旁边的两只手随即发力,死死地将她摁在原地。
宁汐怀疑自己要是再多挣扎一下,对方一定会直接把她的脑袋给拧下来。
她不敢动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可怜兮兮地盯着面前的铜镜。
照鬼镜里清晰地倒映出身后人的模样,鬼气森森地微笑着,拿梳子一下一下的梳发。
沙、沙。
宁汐:“大师兄你别梳了,我害怕。”
“大师兄”的笑容扩大,漆黑的瞳仁宛如滴入清水的墨一样开始向整只眼睛扩散:“你怕什么?”
宁汐:“……我怕你把我的头发梳掉了我会变成秃子的。”
“大师兄”闻言哈哈笑起来,他笑得极其开心,笑了许久还没停,就在宁汐觉得他要笑得喘不过气厥过去的时候,他眼眶里的眼珠子掉了出来。
宁汐:?!
她猛地起身,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对方已经发生
了可怖的变化,脸上的五官像融化的蜡油一样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一掉到地上就像热油浇地一般“呲”地冒出白烟。
趁他病要他命!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宁汐想也不想,直接掐手念出镇鬼咒。
话音刚落,对面的“裴不沉”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整个人的表皮开始从上到下坍塌融化,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怎么说呢,既像无数根触手在不停蠕动,又像血色的长虫。
宁汐生怕一句镇鬼咒威力不够大,噼里啪啦地又念了好几遍,等念到第三遍,对方“噗呲”一下整个垮掉,然后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就死了?
她有这么厉害吗?
宁汐确信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可能杀得了厉鬼,又开了天目,谨慎地检查了一番——对方确实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鬼气都干干净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得不给自己竖大拇指:她真的很厉害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本就没有打算一定一击必杀,能把厉鬼赶走也挺好的。这下宁汐对自己十分满意,也更有信心找到大师兄了,她正重新打算出去,脚步却一顿。
该是门的地方变成了一幅羊羔跪乳图,小羊羔雪白可爱,屈蹄子跪在一只半黑半白的母羊面前舔舐母-乳。
除此之外,四面墙壁上,门窗皆无。
她被关在这件屋子里了。
宁汐走到那张占据一整面墙的羊羔跪乳图前,压根没有欣赏作话的心情,她用拳头敲了敲,听声音空洞,背后应该还有空间,于是她撸起袖子,攒足了劲,使劲一砸。
大力出奇迹,壁画应声而裂,露出了一件豁亮的屋子。
她提裙迈进去,就发觉不对——这件屋子的陈设竟然与她先前待的天字玖号一模一样。
唯一变化的,是连东墙上的壁画,两只羊不见了,变成了醉卧贵妃榻的美人,轻纱半掩,烟视媚行,有种欲语含羞的风流媚态。
宁汐有些纳闷。一进风月楼,处处高雅清贵的布置,往来客人衣着非富即贵,庭院内种的是象征高洁的翠竹,连屋子内布置的陈设都是花中君子红梅,怎么会放一幅格格不入的半裸美人图?
更别提这图还是突然出现取代了门的位置。
宁汐绕着这幅美人图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人的长相莫名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上手摸了摸画纸,没察觉出什么玄机,只好搬了个凳子过来,把挂画取下收好。
画后面又是一堵墙,一回生二回熟,宁汐直接又是一拳,钻进了新的房间里。
一进,她就傻眼了,居然还是和之前的房间一摸一样,只是第三幅画里美人正拿着花枝在逗弄小羊。
之后是第四间房、第五间房、第六间房……
宁汐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望去,破开的洞口里一连串一模一样的房间一字延伸到尽头,仿佛镜中重叠,无穷无尽。
在看不出有鬼就是傻子了,她之前数过一层的房间,一排只有十间,而现下光她打穿了的就已经快二十间了。
眼前,画中美人与羊正看着画外现实,依旧含羞带怯地朝她微微笑,可宁汐只觉得那笑中恶意满满。
她的手指都肿起来了,也没力气再打了,揉了揉手腕,干脆转身爬上了床榻。
管他的,天大地大不如睡觉最大。
一挨枕头,她就睡着了。
第53章 怨魂大师兄风评被害
“客官,客官?”有人敲门。
宁汐惊醒过来,一骨碌翻身下床,拉开门,就看见店小二脸上堆着笑:“客官今日要退房吗?还是续住?”
宁汐下意识东张西望,那些重叠的一模一样的屋子凭空消失了,她现在走廊里,什么异状都没有。
她发了一会呆,才注意到屋外是白天了。白天鬼物的法力不如在夜晚时强大,她寻思应该是这个原因所以自己才没有又被困在那循环的房间里面。
“再住一天。”没找到大师兄,她还不能走。何况她也怀疑这鬼楼不会真的放自己走。
“好嘞!您还有什么需要吗?今日我们提供的早餐有羊肉包子、清炖羊蝎子——”
宁汐一听他满嘴的羊就生理性反胃:“要一碗白玉豆浆,和一份山药枣泥糕。”
她跟着店小二下了楼,坐在桌前的时候,又看见隔壁的男人在吃羊排。
这回她学乖了,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眼前的碟子。
鬼楼虽然恐怖,但做的菜味道确实不错,山药枣泥糕甜而不腻,吃完一碟,她还意犹未尽,又喊来店小二要了第二份。
“对了,这幅画上的人,你认识吗?”宁汐趁机把那副美人醉卧图拿了出来。
店小二刚刚接过,脸色登时就变了,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将画卷合起来丢回宁汐手里,颤声道:“哎唷我的小姑奶奶,您从哪里找出来的这晦气玩意?可快收着吧,别给人看见喽!”
宁汐把画收起来:“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店小二东张西望,见无人看向自己,才压低了声音道:“您好奇,我也就不瞒您,这是我们楼里原本的花魁。”
宁汐奇道:“花魁?你们这不是个酒楼吗?”
“您是外地来的客人,怪不得您不知道。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咱们这风月楼当时还不是酒楼,是个娼馆。画里那女子就是风月馆的花魁,名叫唯娘。那可真是红透半边天啊,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没有谁不把她当成意中人、心上月,听说皇城里的那位,”店小二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也慕名而来做了她的裙下臣呢。”
唯娘……连名字也似曾相识。
这回宁汐有九成确定了,她以前一定认识这位昔日花魁,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她拜入白玉京之前认识的。当初拜入仙门前她受了伤,在凡间许多前尘往事都记不大清了,但本能却提醒着她,在她还是凡人时,她一定见过唯娘。
宁汐瞅了一眼那画中沉鱼落雁的容貌:“她确实很美。”
“可不是。可惜啊,红颜薄命。”店小二摇头叹息,“偏偏还是那样的死法……娼馆这地方,对外妆点得再如何高上,说到底还不是金玉包裹的草芥、内里全是糟烂玩意,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免不了出事。”
“唯娘生前太受欢迎,即使客人远道而来、豪掷千金,也只能堪堪见上一面,有的甚至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就只为与她说上一句话、得到一个眼神。”
“可人的贪心怎会轻易被满足?一开始是有几个地痞无赖为了唯娘在风月馆前大打出手,接着有客人花光了银子被赶出去后直接吊死在了大门口,唉,听说短短半个月,就死了十几个人呢。”
死了这么多人,时间又这么久,宁汐骤然想起大师兄教过自己辨别鬼物级别的方法,心想恐怕这鬼楼里的多少得是个厉鬼。
店小二还在叹息:“后来死的人实在太多,唯娘只好暂时歇客不见人。哪知道就有恩客受不了了,半夜翻窗进了她的房间,争执起来一激动就将人刺死,然后放了把火自焚。”
“啊?”宁汐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怜啊,一代名妓,最终就落得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那恩客放的火把整座风月馆都烧光了,听说当时大火连烧三天三夜,最后连根骨头渣都没剩下。”
店小二摇了摇头,见宁汐一脸沉思,连忙又道:“不过我们酒楼是后来重修的,尤其注重防火,每层楼都放了水缸呢,客人不用担心。”
宁汐“唔”了一声,纳闷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换个名字?”用一间出过命案、还被烧光了的娼馆取名,老板也心太大了吧。
“这不就是为了个噱头嘛。”店小二毫不在意,“最生意不怕有争议,就怕无人问津,俗话不
是也说,黑红也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