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以前在外门干杂活时没少给厨子当下手,但做的都是些小菜馒头之类没有技术含量的粗活,厨艺水平嘛,只能说一般。
果不其然,端出来一碗最简单的素面,味道平平无奇。
饿火中烧,她也没法嫌弃了,捧着只有咸味的面坨坨就大口吃起来。
远远地,还能听见酒宴上传来轻音曼舞的歌声,空气中传来阵阵勾人食欲的菜香。
宁汐把这些香味当下酒菜,想象自己正在吃的不是清汤寡水,而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肴。
汤汁是用小蘑菇和鲜笋熬过的,还放了虾米鸡汁提鲜,又撒上一把鲜亮油绿的葱花、烙得金黄的鸡蛋……
就像大师兄曾经给她做过的那碗面条一样。
宁汐一下子就吃不下去了。
第84章 噩梦“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喉咙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胀胀得发闷。
宁汐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她心神不宁地放下面碗,想要外出散步,转移注意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朝宴会大殿的方向走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想去找大师兄。
明明才刚见过不久,可她现在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种情绪令她感到陌生而慌张,可仅仅只是短暂犹豫了一息,那种火烧火燎、坐立不安的不适就愈发强烈了。
最终她还是决定听从自己心意。
反正,只是回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酒宴上还是热热闹闹,她像只小乌龟一样慢吞吞地溜回去,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然而刚一落座,就觉得如芒在背。
她顺着直觉扭头一看,刚好看见首座上一身欺霜赛雪的少年,他单手支着脸,视线同她的堪堪擦过。
就像刚才他正注视着这里。
裴不沉的脸色比她走时要红润了许多,桃花上脸,甚至一直红到了脖子根,被随意扯开一半的衣裳领口中露出染了薄粉的雪白肌肤。
极其的不端庄。
宁汐很少见到大师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这幅风流媚态,一时间居然看呆了。
等反应过来,她脸上突地窜上一股热意,赶紧低下脸。
到底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一直盯着他看那么久。
宁汐觉得自己不对劲。
可是她也没喝几杯酒啊。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曲歌舞跳到了最高潮的时候。
只着寸缕、艳色逼人的舞姬脚步打旋,轻盈地来到首座前,朝着裴不沉抛出一方丝帕。
宁汐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师兄最讨厌陌生人碰他的身体了,这舞姬还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担心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上前把那身处危险而不自知的倒霉舞姬拉开,却见裴不沉忽然微微一笑,将那方淡紫色的手帕从脸上拿了下来,放在鼻尖深深嗅闻一口,然后塞进了怀里。
宁汐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子僵在原地。
舞姬发出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朝裴不沉抛了一个媚眼,重新起身,去逗弄下一个客人了。
宁汐同手同脚地回了座位,食不知味地夹了几筷子的冒烤鸭,默默咀嚼,心里却都是乱糟糟的。
大师兄方才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陌生。
如果是以前,他绝不会那样做的。
宁汐想不通,一会又觉得,也许他只是出于礼貌,不忍心让那个年轻舞姬当众出丑,所以才冲对方笑了。对啊,他本来就是这样温柔周到、会体贴照顾身边所有人的性子。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会这么不舒服呢。
以前在白玉京时,也有许多年轻的女弟子私下谈论大师兄,有些胆大的还会直白地表露爱慕,当面送些仙花仙草、或者自己做的手帕香囊。
不过在宁汐送给他白玉膏和安神香囊之前,她从来没有听说他曾经收下过谁送的礼物。
今天他却当着在场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将那舞姬赠送的香帕塞进了怀里。
仿佛自己家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猫突然离家出走,等回来以后浑身沾满了某只野猫身上的泥巴——宁汐现在就是这种糟心的感觉。
她脑子乱糟糟的,手中筷子迟钝,本来想吃的那碗面条就又被别人夹光了。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囫囵吃了几口其他的菜,却都觉得没什么胃口。
“宁姑娘,这是厨房新做的鸡丝汤面。”
宁汐惊讶地看着布菜的侍女:“我没有点菜啊。”
“是裴公子为您点的。”
宁汐猛地抬头向首座看去,正好看见裴不沉起身准备离开。
“裴公子这么早就离席了,不再多坐一会吗?”
裴不沉扶着额头,因为醉酒,脸上桃色弥漫,脚步也有些虚浮:“今日喝得够多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您不用送了。”
同他搭话的昆仑丘修士也已经喝得半醉了,一张口就是熏天酒气,打着嗝、结结巴巴道:“你、你今日一直往座下末席看,是我们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的、让你这个贵客不满意了?”
裴不沉闪身躲过那人想要勾背的胳膊,眼里滑过疑似厌恶:“没有。”
那人还想在说什么,但比话语来得更快的是呕吐的欲望,哇地一声弓腰就吐了出来。
侍女们慌张地上前搀扶那摇摇欲坠的醉汉,裴不沉冷眼旁观,顺手将怀里的丝帕掏出来,递给他,后者含糊着念着感谢,用丝帕胡乱擦拭着衣领溅上的秽物。
裴不沉也没有再提让对方记得把手帕还给他之类的话,走出几步,却看见末席上空空如也,那道熟悉的鹅黄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宁汐回到厢房,脱了鞋爬上床,午宴上吃得太多,就有些犯困。
大师兄突然的变化让她心生郁闷,不知如何是好,而面对这种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一以贯之的态度就是先睡一觉。
说不定醒来之后事情就已经解决了呢!
然而她做了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又是前世的场景,乌云蔽日,细雨乱流,
她在白樱树下狂奔,纷纷扬扬的花瓣溅落在血地泥泞之中。
一开始只是旧事重演,他来救她,她在他的眼前流血,只不过后来变成了他被奎木狼挖出了心脏,没了气息,她跪在温热的血泊中,哭着喊大师兄的名字。
一会大师兄又成了死后即将消散的魂魄,她一路追到黄泉之下,想要拦着他喝那碗孟婆汤,大师兄却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冷若冰霜的表情盯着她,狠狠地拂开了她的手。
宁汐跌坐在地上,伸出手去捉,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决绝地转身离去,那抹魂魄越来越淡,最终化为虚无。
在他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瞬,宁汐猛地惊醒,脱口喊出:“裴不沉——!”
床边坐着的人呼吸停了一瞬。
午后阳光暖融,透过雕花格窗洒进来,照得屋内犹如金粉飞扬。
金黄色的床幔随风鼓动,飘起又飘落,清晰地映出一道漆黑清瘦的人物剪影。
宁汐昏头脑胀地揉眼睛:“谁?”
“你刚才 ,梦见了什么?”
她听出来是大师兄的声音,顿时更加迷惑了:她记得自己睡午觉之前明明把门锁好的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还是梦?
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疼得龇牙咧嘴,确定了是真的。
那就更奇怪了。
宁汐坐起来,去掀床帘,果然是裴不沉,正坐在她的床边,脸色阴沉地盯着她。
那眼神这如狼似虎,她被看得心头一跳,不知所措地嘟囔了一句:“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裴不沉凉凉地开口:“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宁汐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点了点头,如实道:“我做噩梦,梦见你死了。”
裴不沉不阴不阳地冷笑了一声。
宁汐心里直打鼓,心想难不成是他觉得这个梦实在晦气,生气了?
他笑完之后就不说话,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午后,宁汐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只能再次主动开口:“只是个梦而已,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
“嗯。”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大师兄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在酒会上没看见你,用玉简也联络不到人,怕你出事,所以过来看看。”
宁汐一怔,连忙翻出玉简,果然显示好几条传音都发送失败:“昆仑丘的传音大阵好像有问题,我经常收不到传音。”
裴不沉又“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宁汐跟着跳下床:“你来的时候门就是开着的吗?”
“对。看你还在睡着,就没有吵醒你。”
估计是她记忆出现问题了,宁汐点了点头,瞥见他坐过的床沿软垫已经凹陷下去一个浅坑,应该是坐了很久。
裴不沉走到门边,见身后人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干脆停下脚步:“师妹有话要说?”
被他冷落,又在酒宴上看见一幕幕,宁汐现在看他都有些陌生,被那双黑黝黝的眸子一盯住,原本鼓起的勇气也不知道瞬间飞到哪里去了。
裴不沉似乎也没有了以前那样好的耐心,直接就打算推门出去,宁汐连忙拽住他的宽袖:“我觉得我也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