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世英微愣。
窦昭已道:“我仔细想过我和魏家的亲事,总觉得和他们家没有缘分——早些年,老济宁侯在世时,魏家对我们家冷冷淡淡的,我们家也没有把这婚约当个事,直到我十三岁,两家的婚事也没有个说法。后来,何家来提亲,我们家不想卷入何家兄弟的纠纷中去,这才拿了魏家的婚约做借口,魏家碍于情面,勉强答应了,结果老济宁侯又去世了。好不容易等到济宁侯除了服,我也守了三年,如今拨云见日,终于到了要商量婚期的时候,却又传出魏家要退亲的谣言,这一波三折的……我就想起您从前说过的话,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不强求。或许,我就算是嫁到了魏家,日子也会过得很艰难。既是如此,又何必非要强求?毁了自己的一生!要知道,说出这话的可是魏家的大姑奶奶,济宁侯府又一向唯这位大姑奶奶马首是瞻的!”
窦世英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可退亲……他还是犹豫道:“话虽如此,可这日子也是人过出来的,嫁到谁家没有个矛盾的?魏家的大姑奶奶是有些不靠谱,可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济宁侯是独子,又已经承了爵,没有手足阋墙、妯娌之争,比起那些人口繁杂的高门大户,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你要往好里想才是。”
两世为人,窦昭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仅凭自己的一席话就能打动父亲,让他出面帮自己和魏家退亲,要不然,自己又何必以柔克刚,要从魏廷珍身上下手呢?
在父亲和长辈们的眼里,魏廷瑜就算不成材,好男风,甚至是没有成亲就整出个庶长子来,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大错,要紧的是对与窦家结亲重视不重视,对自己这个结发妻子敬重不敬重,所以只要魏廷瑜表现出浪子回头的诚意,打发了娈童和小妾,低眉顺目地上门道歉,给足了窦家面子,这门亲事就还得将就。
这也是为什么窦昭怕纪咏插手的原因。
纪咏看重个人的感受,他的计策往往以人为根本。这是帝王之术,也是臣子之术。因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立刻改变格局,所以他能算无遗策。
可这婚姻之中,女子的感受,从来都不是阻碍联姻的重要因素,她对魏廷瑜的反感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
窦昭暗暗摇头。
纪咏虽然只和窦明说了一句话,可以纪咏的能力,以窦明对他的忌惮,只怕这一句话就足以改变窦明的态度。
他到底要窦明干什么呢?
纪咏擅用人心,自己应该从这方面去想才是。
那窦明最渴望的又是什么呢?
打倒自己?!
窦昭心中一震。
难道……纪咏让窦明去引诱魏廷瑜不成?
她暗叫一声糟糕。
如果真是这样,魏廷珍也承受不了这个丑闻,窦魏两家只可能联手把这桩丑事压下去,尽早安排她和魏廷瑜的婚事……
这个混蛋,就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
窦昭要窦世英给她许诺:“魏廷珍如果不亲自登门道歉,您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把我嫁过去。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这个时候他们魏家都不低头,我要是嫁过去了,还能有好日子过?”
只要女儿不吵着要退亲什么的,窦世英都好说,何况窦昭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他连连点头,笑道:“你以为爹爹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啊!”
就算是懂,恐怕也懂得有限吧?
窦昭嘻嘻地笑,和父亲吃着红薯,陪着他聊了会天,直到一夜未眠的父亲神色间露出些许的疲惫,她这才起身告辞。
窦世英送她到了大门口,叮嘱她注意添减衣裳,让她没事就回来玩。
窦昭眼眶一湿,强露出个笑脸和父亲挥手作别。
马车拐到了鼓楼下大街。
陈曲水上了马车。
窦昭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他。
陈曲水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不,不会吧?五小姐应该也没这么糊涂吧?一旦事发,她恐怕处境堪忧……”
“她要是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就不是现在的窦明了。”窦昭道,“你一定要安排得力的人紧紧地盯着她,别让她和魏廷瑜闹出私相授受的丑闻来,否则这件事会变得更麻烦——不仅退不了婚,还会搭上窦明的名声,我们又得为纪咏收拾乱摊子。”
“我知道了。”陈曲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窦昭问他:“那边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她从来都不是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之所和父亲谈心,是希望做个铺垫,事到临头,父亲不要太慌乱。
窦昭还有其他的安排。
这才是她能退婚的保障。
陈曲水笑道:“进行得很顺利。五太太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窦昭微微点头。
只有让窦家下不了台,窦家才可能会一怒之下和魏家解除婚约。
汪家和华家说亲的时候,她让陈曲水收买了汪清淮身边的一个婆子帮着传话。
汪清淮果然派了体己的人去蔚州仔细地打探了华家长子的底细,发现华家的长子虽然在女色上很干净,脾气却十分的暴虐,动辄就打伤、打残人,甚至连自己的乳娘,一言不和都打得瘫痪在床。
他怎么会同意自己的胞妹嫁给这样一个人?
以汪清淮在汪家的影响力,这件事自然也就黄了。
到时候只要窦家摆出魏家不上门赔礼道歉,窦家不就会轻易允诺婚事的姿态,以魏廷珍的脾气,肯定不会轻易低头。两家僵峙之中,窦昭再通过金嬷嬷或是吕嬷嬷把汪家拒绝了华家求亲的事在魏廷珍耳边嘟呶几句,一边是高傲不好相处的窦家,一边是向来和魏家交好的汪家,魏廷珍肯定会打汪清沅的主意。
只要魏廷珍动了心,她肯定就会有所举动。
窦昭再安排人把这件事告诉五太太……窦家受了这样的羞辱,肯定会和魏家退亲的。
这样一来,从头到尾都是魏廷珍在觊觎汪清沅,就算是消息传开来,对汪清沅也没有什么伤害,自己也达到了退亲的目的。
至于说魏家和汪家之后会怎样,就看廷安侯夫人怎么打算了。
汪清沅已过了说亲的最好时机,不是没人来廷安侯府登门求娶,而是廷安侯很疼爱这个女儿,想给她找个品行端正,相貌出众的。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对于性格好强的窦昭来说,魏廷瑜不是良配,但也许对于温柔敦厚的汪清沅来说,他会是个好丈夫。
上一世,汪清沅不就差点嫁给了魏廷瑜。
就算这世有所变化,至少汪清沅不用嫁给华家的长子,也能少些遗憾。
窦昭思忖着,回了槐树胡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教训
二太夫人由六太太纪氏陪着,正和五伯父的两个儿媳妇郭氏、蔡氏及窦政昌的媳妇韩氏一起打叶子牌。
看见窦昭进来,六太太忙起身笑着朝着她直招手:“快过来,帮你伯祖母看看牌。”
二太夫人的眼神不好,打牌的时候必须得有个人站在她身后悄声地帮她报牌,然后在关键的时候帮她打几把。
窦昭知道这几年纪氏的眼神也不太好了,想必像这样帮二太夫人看牌,对纪氏也是件吃力的事。
她笑盈盈地坐到了二太夫人身边。
二太夫人就和窦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郭氏几个则在旁边听着。
“见到你父亲了?”
“见到了。”
“怎么没在家里多呆一会儿?”
“翰林院里的几个后辈来拜访父亲,邀了父亲一起去静安寺听主持讲经,我就先回来了。”
二太夫人点点头。
窦昭忙指了桌上的牌:“伯祖母,孔已已。”然后帮二太夫人抽了一张“孔”,一张“已”丢在了牌桌上。
蔡氏则乖巧地在二太夫人面前凑趣:“还是四妹妹眼明手快,我们想讨老祖宗一个巧都讨不着了。”
二太夫人呵呵地笑。
大家的注意力终于放回到了牌桌上。
待到要用晚膳的时候,窦昭已经帮二太夫人赢了十几两银子。
蔡氏挽了窦昭的胳膊:“没想到四妹妹还是个高手,帮着老祖宗把我们的银子都赢了去。”
“就你皮!”不过几天的功夫,二太夫人就喜欢上了这个活泼的孙媳妇,说起话来既亲昵又随和。
纪氏和韩氏都笑了起来。
郭氏不由得眼神一黯。
五太太走了进来。
“娘,您看晚膳摆在什么地方好?”
二太夫人住进槐树胡同之后,不管多忙,五太太都坚持晨昏定省,服侍二太夫人用膳,恪守媳妇的本份,让二太夫人非常满意,也因此对五太太十分的宽和,免了五太太服侍用膳,五太太却十分地坚持,最后改为了只服侍晚膳。为此,二太夫人不止一次地叮嘱窦世枢,要对五太太好一点。
五太太今天的脸色有点难看,笑容也很勉强。
窦昭猜她正为魏家要退亲的谣言烦恼。
她虽不是窦家宗妇,但在窦氏家族里,窦世枢的官做得最大,妻凭夫贵的同时,也要承担责任和义务——这件事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窦昭就找了一个机会吩咐素心:“你去和纪公子说一声,我有话跟他说,让他有空就过来一趟。”心里不免感慨,在真定的时候,虽然上面有很多的长辈,但她和祖母住在西窦,有什么事大家都来禀了她,她一言九鼎,什么事都能自己说了算数;来了京都,虽然上面的长辈少了,但她却住进了槐树胡同,有什么事大家或禀了窦世枢,或禀了五太太,再不济,也会禀了六太太,没她什么事,就算想见见陈先生,也很不方便,更不要说见纪咏了。
说起来,还是真定好啊!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纪咏过了五、六天才来见她。
这个时候,五太太已经听说了魏廷珍相中廷安侯府小姐的消息,气得正和六太太关了门一起想对策。
纪咏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炕边的太师椅上,问窦昭:“你找我干什么?不会是想跟我说要和魏廷瑜退亲吧?”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看样子,纪咏对自己坚持嫁给魏廷瑜始终耿耿于怀。
窦昭问他:“你让窦明帮你干什么?”
纪咏微微一愣,道:“你知道了?”然后有些好奇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窦明被你捉住了小辫子?”又叹道,“我就知道窦明靠不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露馅了!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窦昭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纪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大声地道:“好了,好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就是想知道我让窦明干了些什么吗?我告诉你就是了。我看着魏廷瑜那小子没什么定力,就让窦明哄魏廷瑜陪她去逛大相国寺……”
说来说去,还是要造成窦明和魏廷瑜私相授受的假像。
窦昭不由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平复了情绪,问他:“然后呢?”
“什么?”纪咏有片刻的狐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不过是想看看魏廷瑜会不会上当罢了……”
窦昭望着他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你会尊重我的决定。”
纪咏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不以为意的嬉笑渐渐褪去,露出些许的凝重。
“或者,你是不相信我的判断?”窦昭继续道,“所以我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只要你认为是错的,你都会想办法帮我去纠正,直到我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