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五听着,不由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国公爷向来听陶先生的,陶先生这么一说,自己想假公济私的打算算是泡了汤。
念头刚一闪而过,曾五就惊讶地看到宋宜春脸色青白地跳了起来:“从长计议?!议些什么?!你没有听见吗?!颐志堂买了很多香烛和白布回来!他们要干什么?咒我死吗?!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我还要和他讲什么情面?今天我不把那些胆敢在国公府里胡说八道的东西打死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更不堪的话传出来呢!我已经忍了他很久了,这次休想我再忍下去!”
陶器重望着暴躁的宋宜春,无奈地摇了摇头,仍旧大声喊着“国公爷”,道:“您现在不是发脾气处罚人的时候,而是要想着先怎样正名!”
“正名?!”宋宜春一愣。
“正是!”陶器重正色地道,“您想想,如果这谣言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会怎么想?”
宋宜春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茫然地道:“这与皇上有何关系?”
陶器重只好压低了声音道:“您已经病了这么长时间了,五军都督府那边的差事却不能一直就这样放着。如果这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如果又有有心人推波助澜,国公爷这掌印都督的差事……”
恐怕就得要换人了吧?
失去了五军都督府掌印都督的官衔,他又拿什么去压制宋墨呢?
宋宜春心中一凛,渐渐冷静下来,可一冷静下来,又气得吐血,忿然地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退一步海阔天空。”陶器重只得安慰宋宜春,“国公爷应该以大局为重,要想收拾几个嚼舌根的仆妇,什么时候不能收拾?何必急于一时?别人还以为我们恼羞成怒,要掩饰您的病情,万一惹得皇上派了宫中的内侍前来探病,甚至让御医院把您的脉案呈上去,那可就麻烦了!”
宋宜春的一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扎进了掌心。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过那个小畜生!”他红着眼睛在屋子里打着转,像被禁锢在牢笼里走不出来的困兽般的暴戾,“府里的这些狗东西们都长着双势利眼,我要是就这样放过了那个小畜生,我以后还怎么去管束那些狗东西……”
竟然把账全算到了宋墨的头上。
陶器重苦笑,道:“国公爷,我看这件事未必就是世子爷做的。如果是世子爷,他只怕早就买通那些内侍在皇上面前给您上眼药了,又何必用如此幼稚的手段?”
一席话说得宋宜春神色微滞,心里不得不承认陶器重的话有道理,可让他承认并相信这不是宋墨做的,他又很不甘心,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晦涩难明。
陶器重看得清楚,忙用商量的口吻对宋宜春道:“要不您这两天就销了病假回五军都督府当差,我来查这谣言到底是从何而来?”
宋宜春没有作声,继续在屋里打着圈儿,却也不再提让曾五拿人的事了。
陶器重松了口气。
宋墨却觉得奇怪,问严朝卿:“这是谁造的谣?逼得父亲不得不病愈——父亲恐怕气得不轻!”
严朝卿笑道:“我也觉得奇怪,查了查,也没有查出个头绪来。若是世子爷想知道,我再让杜唯去查查,也许能查出些什么。”
“算了。”宋墨道,“父亲只要痊愈,这件事就不攻自破了。父亲现在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是不利于他的事和传言,他都会认为是我做的、我说的,我也不想去讨这个嫌。随他去吧!”
严朝卿笑了笑,说起另一件事与此相关的事来:“国公爷派人劫持素心等人的事,您看,是不是要和夫人说说?让夫人心里也有个底,以后行事也留个心眼。夫人那边的陈先生、段护卫都不是寻常之辈,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自会想办法护了夫人的周全,总比我们这样只能远远地跟着夫人强。”
宋墨笑道:“这件事自然要告诉夫人的。”随后想到自己出来了一整天,还没有见到窦昭,也不知道她今天在做些什么,突然间就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他站了起来:“我明天要进宫一趟,先生也早点歇了吧!”
严朝卿送宋墨出了书房。
宋墨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垂花门内。
刚才在书房里倒茶的武夷出现在了严朝卿身边,踌躇道:“这件事是夫人干的,不告诉世子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严朝卿笑道,“夫人又没有伤着国公爷一根寒毛,不过是私底下抱怨了几句,被那些不知道轻重的丫鬟婆子传了出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传到世子爷的耳朵里去。国公爷和世子爷虽然是父子,可夫人和世子爷却是夫妻,夫人一心一意地向着世子爷,我们这些做下人,应该高兴才是。”
武夷点头,笑道:“我也觉得夫人这么做挺解气的,这下子,国公爷不敢再随便装病了吧?”
严朝卿笑了起来。
听说宋宜春“痊愈”并且已经开始回五军都督府当差的窦昭,也笑了起来。
素心不由感概:“说出去谁相信啊?堂堂英国公竟然因为儿媳妇的嫁妆太丰厚而气得病倒了;病倒了不说,因为想知道儿媳妇到底有多少陪嫁,暗地里打听不到,就派死士劫持儿媳妇的贴身丫鬟,想从贴身丫鬟嘴里问出儿媳妇名下的产业从何而来……”
窦昭也有些无奈,调侃素心道:“这正好说明你治下有方,连英国公都打听不到我屋里的事,只好铤而走险,使了计昏招。”
素心摇着头直笑。
窦昭却道:“堂堂一个国公爷,竟然被我们逼到了个份上,也算是独一无二了!”然后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西边念了声“阿弥陀佛”,正色地道,“这样一来,我们的素心也可以把婚期定下来了!”
素心满脸通红,赧然地喊了声“夫人”。
窦晤抿着嘴笑了一通,道:“你等会去问陈核一声,看陈嘉原来典出去的宅子在哪里?能不能买下来?我想送给陈嘉。”
素心很是意外。
窦昭道:“他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也不能让他白出力,把他从前典出去的宅子买回来送给他,也算是还了他的人情!”
素心点头,吩咐陈核去办这件事。
陈核自不敢瞒了宋墨,把这件事禀了宋墨,宋墨笑道:“既然是夫人赏他的,你用心办就是了。”
没几日,陈嘉就收到了这份赐礼。
望着青瓦粉墙的小小四合院,陈嘉感慨万分。
这宅子在玉桥胡同附近,有价无市,他当初卖给了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崔义俊的干儿子,只卖了市价的一半,根本就没指望过能从崔义俊干儿子手里再买回来,没想到世子夫人不仅打听到了他原来的住处,而且这么快就买了下来……
陈嘉面露毅色,喊着正欣喜地在屋子里到处乱串的虎子:“走,我们去西大街的古玩店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窦夫人的!”
虎子高声“嗳”着,锁上了大门。
窦昭这边正热热闹闹地和舅母等人看着黄历,给素心挑选出嫁的日子。
宋墨却笑道:“素兰的婚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办?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
窦昭眨着眼睛道:“又没有人上门提亲,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你这个妖精!”宋墨俯身咬了她的肩膀。
窦昭脸色一红,“哎哟”一声,忙道:“快别闹了,舅母在这里呢!”
宋墨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冬天的衣裳厚,根本就伤不了皮肉。
窦昭咯咯地笑。
宋墨道:“素兰的婚事,你和素心说了?”
“说了!”窦昭笑道,“不仅素心觉得好,陈先生也觉得好,就是有点担心他们性情不合。”
“陈嬷嬷却觉得好。”宋墨在窦昭身边坐下,“她说陈核的性子沉闷,家里外面都很寡言,素兰活泼好动,正好可以带带陈核。我问过陈核,陈核红着脸说一切都听陈嬷嬷的,我看这门亲事挺好。你把素心嫁了,就嫁素兰吧!”
窦昭点头。
陈家第二天就请了官媒来提亲。
颐志堂喜上加喜,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像过年似的。
宋墨道:“这两天我们去趟东宫吧?我们成亲之前,太子殿下曾让我带着你进宫去给太子妃请安,按理你回娘家住了对月我们就已经礼成,可以随意走动了,谁知道父亲却病了,要讳喜乐,去东宫的事就这样耽搁下来。现在父亲痊愈了,我们也应该去给太子和太子妃请个安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觐见
太子妃陈氏,通州人氏,父亲陈恪,贡生;母亲贺氏,举人之女。承平十年被选为太子妃,知书达理,容色出众,先后为太子诞下三子。承平二十年宫变,太子妃和三位皇孙被困钟粹宫,活活饿死。
据说死前太子妃曾割肉喂子。
窦昭默默地走在通往钟粹宫的路上,胸口仿佛被块大石头压着似的难受。
宋墨悄悄地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慰她:“没事,太子和太子妃都是很好说话的人。”
窦昭长长地透了口气,对宋墨展颜微笑,轻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宋墨点了点头,眉宇间的担忧却没有散去。
他不禁暗暗思忖,窦昭可能怀了身孕,而且是最关键的前三个月,宫中不能坐轿,这个时候带了窦昭来给太子妃请安,是不是不太合适……可若是不来,又不免有不敬的嫌疑。等到太子妃母仪天下,窦昭这个超一品的夫人每逢过年过节、初一十五都得进宫给皇后和皇太后等人请安,谁又敢保证今日的太子妃明日的皇后娘娘不会给窦昭穿小鞋?
他只想想都觉得心疼。
得想个法子让窦昭以后少进宫才是。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地跟着内侍进了东宫。
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崔义俊已在东宫门口等候。
他三十来岁,清瘦文雅,笑容温和,但对他们很是恭敬。
窦昭只听说过这个人,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
前世,太子被射杀,他护着太子妃和三位皇太孙逃出东宫,想前往慈宁宫向皇太后求救,途中被当时的金吾卫射杀,太子妃和三位皇太孙也因此被困钟粹宫。
窦昭望着和宋墨寒暄的崔义俊,心情十分的怪异。
崔义俊却突然望了过来,目中含笑地朝着她颔首,俨然一位饱读诗书的士子,哪里有半点太监的卑琐。
窦昭想到他的外号“崔便宜”,又想到了汪渊——汪渊慈眉善目,如胸怀坦荡的长者,实际上却比任何一个人都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她不由暗暗感叹。
可见不管是什么人,做到了顶尖,都不是等闲之辈,都不能以貌取人。
窦昭不敢马虎,微微曲膝,朝着崔义俊行了个福礼。
崔义俊很是意外,但很快就神色如常,笑容和气地请宋墨和窦昭进了东宫。
宋墨跟着崔义俊去了前殿,有宫女领着窦昭去了后面太子妃平日起居的偏殿。
这是窦昭第一次见到太子妃。
她此时正值花信年纪,身段苗条,穿了件家常的宝蓝色妆花通袖袄,如明珠朝露,清秀绢丽。
窦昭瞥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恭敬地给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吩咐身边宫女给窦昭端个锦杌来,并笑道:“早就听说北楼窦氏乃北直隶的名门望族,今天见到窦夫人,才知道所言不虚。”
一句话,已让窦昭微微动容。
女子出嫁,冠夫姓。可若是娘家显赫,又有诰命在身,通常会以娘家的姓氏称其为夫人,就像当年的蒋氏,因出身定国公府,自己又是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京都人都称其为“蒋夫人”,而不是英国公夫人。
太子妃此言不仅抬举了窦昭,而且恭维了窦家,难怪有“知书达理”的名声。
“多谢娘娘抬爱。”窦昭起身,谦逊道谢。
“你不必拘谨。”太子妃笑着让窦昭坐下说话,“你以后进宫的次数多了,就知道我这里最是随意不过了。”
宫里表里不一的人多了,汪渊也常说自己最是随和不过。
窦昭在心里腹诽,笑盈盈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