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通过观察发现,秋扇对谁都不偏不倚,心里只全心全意为七姑娘考虑,是个真正的忠仆。
人情不往来,关系很快会淡。既然秋扇往后还有前程,那么南枝自然会继续交好,待秋扇在外头,她定有教她帮忙的时候。
一副银头面,若能换来秋扇的一臂之力,那也值得。
“我原只以为你机灵,不曾想心里这般念头。”秋扇触动,收下了,“既如此,我就不再与你客气,往后我在外面行走,若有好东西,就给你送来。”
“我不要姐姐的东西,姐姐将来忙,咱们偶尔能说说话就好。”
“瞧你嘴甜,今儿我不用吃糖了。说起糖,我那儿有几块糖糕,陈大娘子新做的,你随我去尝尝。”
如此你来我往一番,两人这才散了。
南枝吃着糖糕,心里谋算着事。她不是土生土长的人,虽然当了奴仆,可内里自有自己的想法,旁的丫鬟受了这等委屈,兴许不敢有任何怨言,可她不同。
必得报复!
她思索了许久,五夫人出手两次,头一回巫蛊娃娃的事不好追查,那慧能法师不知做过多少类似的事,且他住在庙里,轻易打探不得。
倒是马娘子那事,查起来容易不少。她既然帮五夫人做事,那必然收了贿赂,或是房契田契地契,或是单纯的金银财宝,或是家里人受益,左不过这几种。
同为住在下人院的奴才,哪个发达了一眼便知,她留意过一段时间,马娘子的相公依旧在公中的铺子里当差,也没有异样。倒是马娘子唯一的儿子有不同,身上穿着细致了点,就连三餐都多了肉菜。原他跟着他老爹打下手,自从马娘子没了,他就成日在家里,也不出去。
有一回她打外面回来,夜已经深,恰好看见黑暗中马娘子的相公与一个婆子交谈,不出一阵,他就接过一个木盒子,鬼鬼祟祟地家去。
如此看来,那赖老爹与赖小子得了不少好处,只不过一个老成,旁人看不出来,赖小子年青,还压不住快活,这才教她看进眼里。
且先盯着,若往后他们有举动,她才好细细谋划,还一个局给五夫人。
*
临近年关,雨雪不断,初五这日,难得没下雨,只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飘着,白茫茫的一片,有种寂然的安宁。
“奴婢拜别七姑娘,这一趟走了,奴婢不能再服侍姑娘左右,奴婢做了些小玩意,往后姑娘要是想念奴婢,便拿出来瞧瞧,亦或是去叫我,我,我……”说着,秋扇就哭了,她从小看着七姑娘长大,虽然从前只想着明哲保身,可七姑娘忽的清醒,待她也好,她心里感激得紧。
“快些给她擦擦眼泪,这出府的大日子,哪儿就要哭了?”七姑娘对着翠平招手,“你服侍我一场,既然出嫁,我就为你添些嫁妆,这金钗与绸子做成的嫁衣最适合你,拿着。日后如果受了委屈,回来跟我说,我定给你出气。”
她还记着前世秋扇回来看她,这点子温暖曾让她哭过好多回,如今这嫁妆,便是她的谢礼。
本还想给屋契地契,可她手上银钱不丰,也唯有等到将来,才有这个本事赠送。
“谢姑娘。”一对金钗还镶嵌了宝石,沉甸甸,秋扇不停地磕头,最后退出青竹轩,撑着伞,在丫头们的围送下离开。
“你们的身契都在我这儿,往后你们出嫁,也是一样的,都不会少。”站在廊道里看着秋扇身影消失,七姑娘抬头望雪,听见丫鬟们谢恩,又补充一句,“去把她们叫来,到屋内听候吩咐。”
南枝站在美人榻旁,瞧着一个又一个丫鬟进门。她在家陪王娘子的时候,七姑娘又去正院了,也不知与五夫人说了甚,把青竹轩的丫头们补齐,另外还把她们的身契要来,正正经经地自己管人。
“姑娘,人都到齐了。”满月说。
“嗯。”七姑娘点头,挨个看了看,“在青竹轩当差,平日里本本分分,要遇事不慌,别一天到晚只知道躲懒或是慌脚,失了体面。”
“房里原有的两个大丫鬟的位子现在空出来,今儿就让南枝与翠平顶上。翠平依旧管账簿以及外头的铺子,南枝管屋里屋外的事儿,把着库房的钥匙。往后她们两个能教导院里所有的丫鬟,你们也要老实听她们的话,别忤逆。”
南枝与翠平出列,谢了七姑娘。
“二等里头,满月赏五两银子,再就是迎雨,书儿与文儿三个补上。三等,立夏,陈小娘子,双儿,春杏。四等里,除了茯苓与红叶,其余的四个俱都是新来的,往后你们慢慢认识。”说罢,七姑娘就教人散了。
“南枝,你仔细看紧她们,像那个春杏,不安分,难免做出甚么不妥的事。”七姑娘交代,南枝应了是。
她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青竹轩的大丫鬟,日子自不必说,十分滋润,便是出门行走,除了大厨房的管事们,其他地儿的小丫鬟小厮们也略给面子。
忙过了今日,初六这日,她与七姑娘又去上课了。
因着冬日日头短,白嬷嬷特意提前下课,“回去后各自练习就好了,尤其是你,落下几日功课,需得苦练才是。”
“是。”南枝点点头。
等出来时,南枝便问七姑娘,“要去瞧老夫人吗?”
自从被吓了一场,老夫人的病就愈发严重,如今卧床不起,平日里只靠着掺扶才能起床。
“去请安。”上一世老夫人可是安安稳稳,没受过这些苦,七姑娘偷摸着笑了笑,畅快得很。
到了福寿堂外,是琉璃亲自出来迎,“奴婢见过七姑娘,风雪大,七姑娘仔细身子,奴婢教人给您端碗热饮子可好?小厨房做了桃姜苏,最适合冷时喝,身子暖和。”
七姑娘颔首,“便用些。”
“劳姐姐端来。”南枝上前给了小荷包。
琉璃接过,又笑着提醒道:“七姑娘来的正好,五夫人与九姑娘也在,正伺候老夫人。”她乐意卖好,又忧心老夫人身子能撑几年,思索何去何从。
待进内,老夫人半靠着抱枕,五夫人正喂她喝药,九姑娘坐在她旁边,脸尖尖,看着瘦了不少。
“祖母,母亲,九妹妹。”
“是七姑娘。”老夫人待见七姑娘,教她坐近些,“难得你们都来,陪我说说话。”
“诶。”
九姑娘才六岁多,不大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母亲再三叮嘱,可她解了禁足出院子后,便埋怨上了自个的姐姐。
此刻瞧见了七姑娘,瞪她不说,嘴一撇就不理人了。
“赵氏。”老夫人唤道,“我是老了,精力不济,可眼睛还没瞎,能看见。”
“九姑娘这规矩……”
五夫人起身告罪,又扯着九姑娘,“老祖宗莫怪,九姑娘才出了明月阁,正是看甚么都新鲜的时候,她见了您这里的好东西,看花了眼,这才疏忽了行礼。九姑娘,还不给七姑娘问好。”
九姑娘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见过七姐姐。”
七姑娘忙着安慰老夫人,“祖母,九妹妹有两三个月没上课了,规矩一时忘了也正常,待重新上课,也就知道了。”
老夫人原还想就此打住,可听了这话,忽的想起来七姑娘才学规矩几个月,已然比九姑娘懂事,故而这会子继续开口,“我看未必,她三岁开始学,如今三个年头了,哪里能一时半会忘记。要真是忘了,只怕是身边有心人挑唆,不为姑娘着想。”
她本打算说九姑娘上课不认真,可转念一想五夫人隔三差五的孝敬,便改了口。
“老夫人说的是,九姑娘,还不快告诉祖母,你往后定努力学习。”甭管心里如何不满,五夫人面上却言笑晏晏。
两刻钟后,三人从福寿堂出来,七姑娘目送五夫人与九姑娘走远,脸上笑意始终不变。这就难受了?往后难受的日子还多着呢!
*
因着王娘子在家,南枝下了值没在青竹轩歇息,而是回了家。
只刚进门,便看见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正在整理着木料,打眼一瞧,她惊喜地叫道:“姐夫?”
林安抬头,冷硬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莫名有些憨气,“是南枝回来了,我都不大认得你了。”
“姐夫,你不是说年后再回?怎的今日就突然到了?也不写信告知一声,我姐姐呢?”
林安回答道:“她出门买菜去了,说是买上一角酒,等你也家来,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回。”
南枝便又问,“你这是在做甚,家里物件坏了?”
“我多做一个柜子,这不大够。再就是搭个床,一张炕,不太妥当。”林安没有讲得太清,但南枝也懂。
若她也家来,总不能三个人睡同一个炕。
“姐夫先不用弄,我待会儿吃了就回青竹轩睡,那儿也不差,有炭盆子。”见烛火不明,南枝翻身找了几根火烛出来,又点上,才发现林安还没停手上的动作。
“不碍事,多做些,以后能用得上。”林安老实地解释。
南枝也不劝,这般的性子也挺好。
“快些帮我,重。”王娘子背着的背篓满是东西,林安就
心疼地说道:“下回我陪你去。”
晚上,饭菜是林安一个人操弄的,三个肉菜一个汤,甚么烧鸡烧鸭,红烧肉,鸽子汤,算是丰盛。
“你也喝一点。”王娘子倒酒,给南枝也倒了半杯,“你方才说年前七姑娘要外出赴宴,若是要饮酒,你也要替一替,这酒量就要练起来。”
“满上,我今儿才喝了酒,正是不过瘾的时候。”南枝说。如今天冷,白嬷嬷教她与七姑娘品酒,暖身子不说,还能练酒量,怕她们往后喝多了说胡话。
“哟,小妹竟然都能跟着主子赴宴了?哪家的姑娘?”林安好奇,他才回来,甚都不清楚。
“是夫人们办了赏雪宴,请了大夫人,今儿在福寿堂,老夫人就说,她与大夫人说了,届时把七姑娘带上,让她长长见识。”
她观老夫人神色,对七姑娘更加亲昵了。
许是受惊一事,七姑娘话里话外都为她着想,她便更爱七姑娘几分。
待吃罢,南枝执意要回青竹轩,还搬出借口来,“七姑娘如今器重我,半刻也离不得我哩。”
王娘子见劝说不得,举着伞送她,“你把家里收拾收拾,我去去就回。”
她回来前地上才扫过雪,短短一个时辰,又积了厚厚一层,王娘子走在前头,踩出印子,教南枝小心翼翼跟着。
“回来住也行,左右拉了帘子,或是隔着板子,哪怕一张炕也不碍事,旁人家大多如此,也无谁会说甚。”
王娘子的声音飘在风雪里,不大真切,可南枝仍旧能感受到那份关心与爱护,她说道:“我不常回来,当了大丫鬟,就更忙了。家里只你们两个住,多方便自在,不用又摆弄那些个。”
“再说,以后还有小侄子小侄女,哪里就够住?”
旁人家生了七八个那种,上炕睡觉都不能翻身。
王娘子不再劝,只暗自下决心,往后要存钱买个小宅子,让南枝舒舒服服地住着,不然她们两个,缺了哪个都不行。
*
初八,大夫人与五夫人一辆马车,七姑娘与不对付的九姑娘一辆马车,南枝这些丫鬟则各自一辆,三辆马车驶出城,往郊外的平定山去。
平定山不高,上头有梅林,修了庄子,能让来客欣赏梅花。
南枝与满月肩并肩坐着,听着其他人交谈,仿佛都有意,这些人皆不与她们二人拉话,好似她们不存在一般。
到了山脚下,南枝率先跳下来,抬头望了眼蜿蜒曲折的石梯,随后把七姑娘扶下来。
一进庄子,热气自地下升起,南枝替七姑娘解下斗篷,递给满月拿着。
大夫人与五夫人自有人迎接,只夫人们对两人的态度各不相同,对大夫人麽,笑脸相迎。对五夫人麽,不咸不淡,有的甚至看不上眼。
既对五夫人都瞧不上,对她带来的姑娘就更冷淡了,只不过面上全了礼。
“这是我们家七姑娘,瞧瞧,可好?”大夫人主动给别人介绍,“往常都在深闺学礼,不常出来,故而你们没见过。现在跟着先生上课,人品气度都不错的。”
她一张脸笑得花一般,拉着七姑娘的手就不放,不知的还以为七姑娘是她的亲女。
“果真不错,今日一见,不得不贺你有福气,得了个美人胚子。”
“要不是办宴席,你还打算藏她多久?”
“李七姑娘,来,到我这儿,我仔细看看你。”夫人们都是人精,看李大夫人的态度,自然明白该如何做。有一位想要巴结李家的夫人更直接,旁人嘴上夸,她则是上手。
把七姑娘拉到她身边,又仔细打量,揉搓个不停,当即解下自个戴着的玉手镯给了七姑娘,“头一回见,我也没有别的礼,你便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