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是。我为姑娘捎了些饭食,姑娘便收下罢?”
见状,谢澜的声音中总算带了些不自觉的喜色,眉梢也扬了起来。
……看来自己这次反应对了。
见他神色终于缓和,贺文茵犹豫着,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已是夜晚,少女萤白的脸在昏黄灯光下被照如同暖玉一般,连带着极长的眼睫也平添几分跳跃的暖色。
纵使浑身上下满是不近人情的白,也显得整个人格外柔和。
……但左右现下贺文茵是不会信自己便是了。瞧着眼前日思夜想的脸,谢澜暗自苦笑。
“时候不早,我也不便在此多待。”
只觉得心如同置身于冰火两重天般边哭边笑,谢澜拖起近乎要黏在椅上的双腿起身,遥遥对贺文茵露出个笑来:
“只有一事:我留了国公府的令牌给姑娘的两个丫头。有事便叫她们去寻我,可记得了?”
闻言,女孩缩着脑袋点点头。
于是他又是一笑,快步出了那屋内。
……
见他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了门后,贺文茵方才松了一口气,周身的颤抖逐渐停下来,人也慢慢瘫下去。
或是被打出了毛病,她极怕和男子单独共处一室,抖抖已是最轻的了。
偏生月疏雨眠不知何时不见了人,所幸这人温声细语,她才没叫他看出这毛病来。
只是瘫了没多久,月疏便喊着什么跑进了室内,吓得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月疏丝毫不觉她的尴尬,只握着她的手摇啊摇:
“姑娘咱们快回院子!”
见贺文茵满脸不解,雨眠在一旁笑笑,“姑娘到了便知了。”
回了自己的小院,看过去的一瞬间贺文茵只觉得自己被金灿灿的光芒闪得快要瞎掉。
院中放着一箱子银票,而里头甚至还夹杂着些面额不小的金票!
平阳候是早年随军平定战乱封的爵。此前家中以屠猪营生,自然无甚积累。这些年排场渐大花销也渐大,但即使如此,京中的老爷夫人们平日里也仍旧常称平阳候府“无甚规矩”,“一丝体面也无。”
再度望过去,贺文茵脑内算了一番——这一箱子大约比平阳候府这些年来攒下的钱还要多。
……而这恐怕只是那国公信手拿来给她玩的。不知道自己那个缺钱的好爹若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谁知这只是个开端。
她随后便听见了月疏雨眠不停的惊呼声——衣服,药材,乱七八糟的昂贵玩意,甚至东珠都有一盒。
但她没去看,只径直回了房,望向那个藏钱小盒的方向静静坐了阵,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开玩笑,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嫁人,又眼瞧着就要给老头当第五任填房太太了,如今天降如此一个大金龟婿,她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可虽说这人看着是比老头好,但之后呢?
贵为国公,娶个已然败落的侯府庶女当正妻,之后定然是要纳妾或是令寻平妻的。
何况她自己此生也有不了孩子,倒时又该如何自处?
还说要把她接出去住……这叫什么话?那他想干点什么,自己岂不是只能听之任之了?
罢了……想开一点。
贺文茵重重叹一口气,揉揉脸。
此人年轻帅气多金地位高,没大小老婆看着脾气好,怎么看,现下都是她赚了。
但她仍有一点想不通。
谢澜方才语气中溢出的心疼和不舍,怕是傻子也能听得全然。
可是为什么?
思及初见谢澜的情状,贺文茵脑内慢慢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总不能是他有个长得像自己的,又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吧?
……
“不知小女同意了没有?”
见他出来,平阳候忙堆着笑迎上去问道。
谢澜微微颔首,身后的廿一便立刻将平阳候手中贺文茵的庚帖接走郑重递至他手中,将他的拿给平阳候。
瞧平阳候一幅拿着那庚帖烧手的模样,他微微笑道:
“侯爷可要记得,这庚帖到了国公手中,便是没得讨要回去的说法了。”
“自然,自然。”平阳候闻言尬住,好半晌才开口:
“不知国公准备何时迎娶小女?”
“日子自是要等钦天监与护国寺看过,再作商议。”廿一仍是笑眯眯,只是嘴却快极了:
“不知侯爷为何如此心急?我们国公自是一言九鼎,如何也不会将婚娶大事随意换来换去。”
身后平阳候表情的几番精彩变换,谢澜却只顾将手中的物件看了又看。确认一番这确是贺文茵的庚帖后,方才珍而重之地将其收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便回府了。”
他起身告辞,见平阳候有追上来的意思,沉声道:“不劳送。”
这时,内室忽地传来一阵喧闹声。
瞧着谢澜当真走远,平阳候立刻便咬牙进了屋内,一瞧,竟是贺文锦不顾与小厮的阻拦,闯进了金玉堂内室,嘴中愤愤不平地喊着:
“我要换了这亲事!”
第9章 炸锅
◎整个侯府都炸了!◎
贺文锦只于中衣外潦草套了外衫,此刻立于廊下,正愣怔看着满是怒容的父亲。
谢澜之父乃是老国公的老来子——他出生时,另一房已然孙子都两岁了。
而至于谢澜,他的同辈大都比他大个二三十岁,同龄人则大都小他一辈。
因此。
如是想着,贺文锦近乎要将裙摆攥破。
若要按辈分算下来,婚后她反倒要称呼贺文茵一声叔母!
“父亲!”她再度哀声唤道,
“您当真不能再求国公吗?”
睨着眼前自己娇惯大的女儿,平阳候半晌方才压下满腔怒火,只勉强拂了拂她的脑袋:
“莫要胡闹。”
知晓父亲这便是拒绝之意,贺文锦紧咬下唇不再言语。
那是谁,那是谢澜,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几乎是圣上的亲儿子!
虽说传闻他脾气古怪了些,但那又有和何干系?
她想嫁他,难不成是盼着同他夫妻和美的么?
纵使幼时她也曾期盼过能嫁一如意郎君白首不相离,但自母亲那事后,贺文锦便觉着,与其去赌所托是否非人,不若尽己所能高嫁,方才是女子立身正道。
何况……她怎能甘于屈居贺文茵,屈居余氏女儿之下!
思及面容已然模糊的母亲,又想到贺文茵如今风光,不经意间便有一滴泪从贺文锦眼角淌出,啪地打湿了裙摆。
细细算下来,幼时,她好似并不讨厌这个总是生病的庶妹,反倒对她多有照拂。
毕竟娘……在的时候,总教导她要善待弟妹。
而幼时贺文茵也委实生得玉雪可爱,雪团子一般眨着乌溜溜的眼唤她姐姐时,她总是忍不住捏两把她那没什么肉的脸蛋。
——可是娘那般地对父亲纳进屋的妾室好,那般地对庶出子女好,她们母女又是如何对待母亲的?
她作为母亲的女儿,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余氏的女儿去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国公夫人?
“……父亲!”
她竭力强忍将要满溢的眼泪,甩掉平阳候摸她脑袋的手,随后咬咬牙,竟是一撩裙摆,砰地便直直跪在了地上。
带着哭腔,她对面色复杂的平阳候厉声质问:
“我是哪里比不及贺文茵?是我的诗书礼仪差,还是我的琴棋修养不比她好,才叫父亲为难?”
“你自是样样都比她好。”平阳候见状长叹一声,疲惫地揉揉眉心,
“但齐国公就是要她,叫为父如何能为你换来?”
如若可以,他何尝不想将贺文锦嫁进齐国公府?
但齐国公便就是只要贺文茵!
虽说看贺文茵万分不痛快,可齐国公发话,哪怕是要了老太太去他也绝无半分微词,反倒会对自己的亲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伺候好国公。
再度看向贺文锦,平阳候只觉既怒又疲。
她一个女子,如何晓得,哪怕是齐国公从指缝漏下一滴油水,都足以叫他连升两级!
已然及笄的人,非要在齐国公拜访时给他闹这乱子,险些叫人家看笑话!
“齐国公……当真要娶那小孽障?你应下了?!贺山!”
此时,贺老太太方才反应过来一般,敲着拐杖厉声问道。
“母亲!”
瞥暗处一眼,平阳候登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急急上前要止住母亲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