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见了你贺妹妹一面,便已经喜欢上了?”她没好气地拍拍儿子的肩。
“……母亲!”
闻言,赵宣佑红透了脖子根,险些就要蹦起来。
“既是贺霖带出来给你我瞧的人,自是不会差到何处去。”
瞧着眼前贵女如云的院子,李夫人方才正色道:
“只是婚姻大事需从长计议,只是平阳候府庶女……出身属实低了些。我和你父亲倒也罢了,只怕过不了你祖父祖母的关。”
“儿子自是知晓。但儿子今日……唯觉得贺三姑娘好。”
思及方才看到的明媚人儿,赵宣佑越发坐不住了。
他矮下身子去拉母亲的衣角,低声求着,
“母亲回去替我求求祖母及父亲罢?”
“你且好好想想。”
婚娶之事哪是这样想成便能成的?
李夫人再次没好气地踹身旁的儿子一脚,
“若是想好了就要她,母亲再替你去问。”
——哪里需要好好想想?那梦中仙女一说自是哄父母玩的。
揣了揣放在怀中的最新一册《林家女将》,得到母亲答复的赵宣佑不禁笑了。
他可算得上是与她相识已久了。
……
送走两人后,大夫人再次拿起佛珠转了起来,淡淡道,
“你若是还想再转转,我们便再留一阵。多结识些公子总是好的。”
贺文茵小小摇头,
“还未谢过母亲。”
“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孩子嫁得好些。”
她没再转佛珠,转而看向二人离去的方向,神情复又恢复了此前泥塑像般的温和。
“既不去转,那便回罢。”
“——二位留步。”
随着一阵颇有分量之人踏上地板而传来的响声,一个约莫半百之年,肚量与平阳候颇为不分上下,正一脸怪笑的男子领着冯曜,忽地出现在了她们面前,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极烈的香料也难以盖过的汗臭味道。
看见这人,贺文茵登时浑身发毛,险些要从椅上蹦起来,直接拽着月疏雨眠走人。
这人……便是她方才看到的那人!
她方才的感觉不是错觉!
“夫人,许久不见了。”
那人自得地笑着,颇为滑稽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随即便眯起那浑浊的小眼,意味不明地低笑着上下打量起贺文茵来。
不……一定是错觉。
贺文茵硬着头皮躲去了大夫人身后,以挡掉那似笑非笑的眼光。
她觉得这一丝都不像岳父看未来儿媳的眼神,反倒……像是嫖妓之人见了迎客花魁一般的,邪笑。
“二位既是要走,我便长话短说。在下便是不肖子冯曜的父亲,那日他冲撞了令爱,在下颇为过意不去,故此想要赔偿一番。”
谁知,兴庆伯忽视大夫人眼中的不悦与她身侧婢女挡起的胳膊,竟是径直侧身过去,和冯曜一同直直看向她身后的贺文茵来。
贺文茵只得低头不看,然而那冯曜弯下腰冲她恶心地笑,还故意比了比手上那个未好的伤口。
是冯曜么……不,不对!
不知为何,贺文茵仍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发疯地响。
她想到兴庆伯府一月一换夫人与他似是有花柳病在身的传闻,想到他方才与那冯曜一般无二的眼神,心蹦得近乎要从胸口直直跳出来。
“不知令爱……”
兴庆伯兴致盎然瞧着那分明惧怕得要命,却仍假装镇定的小美人,不自觉地怜爱了一番。
这般美人,如何能便宜了自己的儿子?
于是他逗弄般拖长语调:
“——看不看得上我兴庆伯夫人之位?”
第6章 放风(修)
◎如梦一场。◎
“——爹?”
听了这话,冯曜的表情登时变得不可置信,人几乎要跳了起来,“你同我说好的!”
“这……”
大夫人闻言,瞧了眼身后贺文茵近乎被咬得发白的唇,眉头一皱,
“若我未曾记错,贵府怕不是前日才为贵夫人办过白事吧?”
她瞧着昔日闺中密友的样子与赵宣佑的口风,本以为过些日贺文茵与他能成好事。
纵是镇北将军家平阳候府高攀不起,却家风严正,只做个妾室也是比做那无爵可袭的冯曜夫人好。
——莫不是平阳候,又如给文皎定亲时一般,为了一己私利便将自己女儿卖了吧?
她一反常态地握紧拳头,将手中刻着六字真言的佛珠捏得咔吱作响起来。
“哎,这便是夫人浅薄了。”
兴庆伯挥手一笑,“我与令爱乃是美事,既是美事,又何须受世俗所缚?”
大夫人的语气不复平日的温和,反倒变得坚定铿锵起来:
“恕我拒绝。”
“那也无妨。”
兴庆伯闻言胸有成竹般笑道。
“——夫人只须知晓,我已从平阳候那处取得令爱庚帖,只待她及笄后择日成婚即可。”
闻言,大夫人一反常态,手近乎要爆出青筋来。
——该死,她早就该知道平阳候,不,贺山,是个不折不扣猪狗不如的畜生!
……
回到自己的小院时,贺文茵只觉得胸口似是火烤着,一滴一滴地向外融化出血来。
她踉跄着进门,扑通一声软倒跪在了地上,又双眼发愣,身体不住地打战,将身旁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月疏在一旁红着眼圈,慌忙来扶她: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贺文茵疲极了,只看向一旁近乎要掉下眼泪的雨眠,低声唤她:
“……雨眠。”
“带月疏出去……好不好?”
二人走后,贺文茵终于软下身子,彻底瘫在了地上。
她太过熟悉这种感觉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每她挨过平阳候的打,或是心情低落便会如此,严重时四肢发僵,近乎动弹不得也是常有。
这些年来她总是逃避,告诉自己无事,总归离定亲之日还早,总归还有些自由日子可过。
谁知,这一切真是……
贺文茵捂着脸,指甲细细扒着,近乎有了要将这惹事的破玩意撕下来的冲动。
倒霉透顶。
她最初想过要杀平阳候。
但平阳候或许官运不好,武将的底子却是顶顶好的,要直接杀他无异于天方夜谭。
后来她想过下毒。
但此人虽说平日里蠢笨无比,在关乎自身安危的事上却可谓是一丝不苟,她曾摸了两年也没能摸出他的厨下轮值的路数来,下毒一事也便告终。
……而后,她开始认命生活。
她们此前的月银是一月三两,三千文钱。
若是仅供凑活吃穿倒也足够,左右死不了人,但偏偏她还得靠药吊着命,那郎中信手一抓便是四五百文,如何能吃得起?
思及此处,贺文茵茫然抬头看向眼前的小屋。
直至今日,这里也仍是一幅贫寒样子。只是月疏总是兴致勃勃地四处折腾,因而看上去倒也不是那么家徒四壁。
何况近些年她写书的营生逐渐好了起来,或许再过两年便能攒够钱跑了。
但最难的时候她真的想过撞墙,一了百了。
他们都说,因为她的姨娘杀了人,所以这是她应得的。
……她的……姨娘。
——有件事她连月疏雨眠也瞒着。
贺文茵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屋内一处角落,掀开其上的砖块,竟是摸索出一块空牌位来,紧紧抱着。
她一直不相信推已逝的大夫人落水,以致溺死一事会是她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