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望向外头朦朦胧胧人影,贺文茵默然垂下脑袋来,黯然一叹。
……这么些日子过去,她叫雨眠去问的那事现下仍没有回音。
等待消息的时日里头,她也试着叫两个丫头去往平阳候府里头打探消息,可那事本就久远至极,年纪稍稍小些的,怕是都不知道余姨娘姓甚名谁。而再往上头,她们便难以买通了。
……姨娘的事也是,谢澜也是,这事那事,都越看越有鬼,但偏生什么都查不出来。
“——怎得又掐自己?”
神志被不知何时进来的谢澜骤然唤回,贺文茵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也不知这人一天到晚是不是光盯着自己瞧。
于是只垂着脑袋望着他那牵过来的手瞧,复又跟着他去了外间用膳,贺文茵全然心不在焉,连听他说了些什么也懒得。
……话说回来,又到了供稿的日子了。
今时不同往日,现下她倒是闲得很,脑内没几日就把这次要供的稿内容几何想好了。可当真要落下笔时,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大抵是因着她有些许迷茫,故此书中人物也会踌躇不前罢。
嫁人后,她的日子似乎便一直是这般模样,每日同谢澜黏糊,此后休息,用膳,养身子。
不必再多想些什么,却也不再做些什么。
……说起来也怪,这分明是她从前梦中的日子。
可她总觉着这般的生活缺了什么。
桌下头,谢澜仍在牵她的手晃啊晃,“今日想去园子里转转吗?”
瞧着那被端上桌的汤羹里头倒影,贺文茵许久后方才摇摇头。
“用过膳,我想出门一趟。”
……
齐国公府坐落于京城最繁华的地带,离洪武大街极近,细细算去,也大抵只有半柱香的路程。因此,谢澜说要叫马车送她去的时候,贺文茵果断拒绝了。
几步路而已,用得着马车吗?
可见她执意拒绝,那人却一副担心得要命的模样。出门前,还将她拥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千万不要贪凉,一定要抱手炉,将平日里头讲厌了点话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方才肯送她出门。
因着在府里待得有些不知春秋,贺文茵在院落里头的时候还不解其意,只觉着这人又啰嗦了不少。
可直至方才出了门,被迎面刮来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时,她方才意识到,现下当真已然是冬日了。
大抵是因着近些日子连着下雪,路边刚才被扫过的雪不多时便已然积得极厚。方才化开的雪风打着转不停往人脸上刮,直叫贺文茵半晌才回过神来。
……在齐国公府里头尚且不明显,可到了大街上,便方才发觉当真是冷的。
……冬日啊。
贺文茵抬头望去。
日头仍正正在雪白天上照着,可却全然不曾有半分暖意,曦光落下的地方也仍是厚厚积着雪。
……说起来,近些年来,冬日里好似是一日更比一日寒凉了。
小心翼翼搓手暖暖脸,月疏心不在焉望着路边积雪,缩着脖子问她,“姑娘想去何处转转?想不想去玩雪?”
一眼便瞧出她是想去堆雪玩,贺文茵无奈拍她一下,摇摇头道,“现下太冷……交了稿便回罢。”
将平日里要走半柱香的路生生走出来快一柱香时间,她们一行方才到了那人满为患的书铺。
贺文茵只抬眼一瞧,便望见了个有些眼熟的人影。
那人生得极高,穿着贵气,站在一群穷读书人里头倒是显得极为鹤立鸡群。只不过因着面上满是不悦的缘故,贺文茵想了许久,方才想起他是何许人也。
一段时间不见,这赵宣佑倒是换了一番模样。
她本就不大认脸,一番思考下去,不知不觉间已然同他分开了不少距离。
只不过那番话后,他们早已连朋友也做不成,她倒也不愿同他有牵连便是了。
于是只无奈摇摇头,贺文茵侧过脸去一叹。
……今日当真是流年不利。
等等……
目光忽而扫到过衣衫褴褛,弓着腰的身影,贺文茵霎时间便愣住了。
他身侧的小厮,似是正在训一个……模样贫苦至极的老人?
“……还望公子明鉴!小人……小人当真不曾……”
心不在焉听着那老妇人断断续续的话语,赵宣佑只觉着耳根子要起茧子了。
他今日本就极为不悦,谁知还碰上这破事!
不……大抵说,自打娶了那吴姑娘后,他心情便一直不曾好过。
自小便自个儿一个人住的地方忽而住进了个女子,想来便麻烦得要命。他父母还要他善待她——他不喜欢,要他能如何善待?于是便只得当个神仙捧着,一丝也不敢怠慢。
今日,分明下着雪冷极,她还非要他陪她出来看个劳什子雪景。
也不知洪武大街上人头究竟有何可看,她拉着他逛了一个又一个铺子也不歇,又非要说首饰丢了要他去陪着找。
他烦得要命,只得出了那满是脂粉味道的首饰铺子透透气。可恰是此时,他的小厮说有人瞧见是这老太偷的,将人押了过来。
人证确凿,又只想尽快了结了这事,赵宣佑便任了那小厮去寻东西。
“不是你还能是谁?”望着跪在雪里的人,那小厮只厉声道,“速速将我东西还来!否则别怪我搜身!”
“平白便说人家偷了东西,公子可有实证?”
忽地,一摸水粉色撞进了赵宣佑视野里头。
……一段时间过去,她梳了妇人发髻,身量似是也高了些,整个人瞧着都同初见时不同了。
……叫他近乎快要认不出她的模样来。
骤然攥紧拳头,忽而听得身后女子声音悠悠过来,赵宣佑只觉心下一团乱麻。
“小将军!哎……你怎得不听我说话啊?那首饰方才是落在店里了,我喊你你也不……”
不管一旁纠缠两人,贺文茵只侧身过去望向那老妇,将手里头暖炉递过去,轻声发问,
“您还好么?”
老妇好似耳朵不大好,许久后才愣着碰了碰那手炉,“……多谢姑娘。”
瞧她模样,听她口音不似是京城周边人士,再一瞧这四周天寒地冻,贺文茵不由得皱眉发问,
“此时天寒地冻的,您上京来作什么?您家里人呢?”
老妇人哆哆嗦嗦,“……我来……我来寻我家姑娘。”
“我同她许多年不曾见了……”说着,她颤巍巍从腰间几块破布缝成的挎包里头掏出张泛黄小像来,抖着手要递给她看,
“我只记得……她婆家似是飞黄腾达了,她便跟着婆家上了京。”
觉着那小像好似有些眼熟,贺文茵眉间骤然一紧,忙接着问,“那您姑娘婆家姓什么?”
“姓……”
老妇人似是已然有些痴呆,许久后,才抚着那小像低低道,
“好似是……姓贺。”
第56章 浴室
◎他推开了浴间的门。◎
听了那话忙凑至贺文茵身侧去瞧那小像,雨眠目光骤然一变,“姑娘……这……”
“雨眠。”只定定瞧着远处积雪,贺文茵低声道,“你记性好……你瞧瞧,这像不像那位大夫人?”
再度细细一瞧,雨眠确定地点点头,“……似是有八九分像。”
好似听不见她们的话语,那老妇只抚着那小像上的脸,仍在喃喃自语。道说京兆伊不管寻人的事,自己混进首饰铺子里是瞧着里头贵人多,或许能碰见一二,方才过去的。
另一侧,心思全然不在那老妇,赵宣佑目光投到贺文茵面上后,便好似黏住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移开。
……几月未见,她面上似是更康健了些,人好似也长开不少,只叫人越发觉着清丽得厉害,愈发地……移不开眼睛。
“……方才,是我的不是。”一时间只觉着脑内空空如也,赵宣佑失了魂般走过来,不知如何去看她,只着急弥补道,
“我愿……”
“赵小将军还请让开。”
见他过来,贺文茵只冷道,
“我心知小将军爱妻丢了物件,寻物件心切之心。可纵是如此,为人定罪,也该有理有据才是。如此冷的天,一个老妇,二话不说便要搜身,小将军准备将人带到何处去搜?又要如何搜?”
说话时,她神色中全然没了平日里半分的柔和与迟疑,相反,挡在老妇身前,她腰板挺得笔直,虽仍是微微垂着眸子,可眼中闪烁的光彩却近乎要叫赵宣佑愣在原处。
那日被母亲领着见面时,他只觉着她笑得好看,在日头下好看得不似人,倒似什么仙子,或是漂亮的瓷人一样。
美极,温婉至极,但偏生缺了些什么东西。
可现下,那份东西却好似奇妙地被补上了。
望着那双上扬丹凤眼,恍惚间,他忽而觉着那日那人说得竟有几分对。
他确是一丝都不了解她。
丝毫不知他想的什么,只觉着心里头又厌恶这人几分,贺文茵径自侧身过去吩咐月疏,平平回道,
“故此,此事也不必赵小将军挂心了。”
那小厮是前些日子新婚时方才匆匆添上的,也无甚眼色,瞧面前女子穿着打扮看似只是普通富贵人家,便瞧着主子眼色喝道,
“放肆!你可知你是同谁——”
只望向那小厮,贺文茵扶起老妇,不卑不亢平静道,
“今日便是镇北大将军本尊在此,我也照样如此。”
忙厉色瞪那小厮一眼,赵宣佑慌忙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