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一日被劫,重生第二日被刺,还真是热闹…
她镇定几许,先是点了香炉将屋内的血腥味熏散,继而一根一根拔起利箭——万一他们卷土重来,这些箭或许还能勉强重复利用一下。
“他们是冲我来的。”裴峥将所剩半壶烈酒仰脖一饮而尽,说,“抱歉,吓到你了。”
林襄的确吓得不轻,拔箭的手都在抖。
裴峥喉间轻轻动了一下:“你不要害怕,他们不会再来。”
林襄莫名信了他,怦怦乱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她看着裴峥沉默了一会,问道:“你真的不需要大夫吗?”
裴峥靠着墙角没回答。
林襄又道:“如若那暗器果真有毒,你需要尽快用银针把体内的毒逼出来。”
裴峥还是没答话。
“是谁要杀你?你惹了什么人?”
一片寂静。
林襄走进借着烛火一看,这才发现裴峥晕了过去。
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喂?你是被酒灌醉了还是被毒晕了?抑或是疼晕厥了?”
这是一句废话,很明显她得不到相应的回答。
为了不惊动别人,林襄忍着晕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人高马大的裴峥就近架到榻上,还得顾及他的伤口。
“腿这么长,和个大刀螂似的,你可真是累死我了。”
林襄险些没喘过气来,难为她一娇滴滴小姑娘竟然连滚带爬地把裴峥拖了过去。
看着榻上之人,林襄突然心头涌上一抹古怪的微妙之感,她为何要救他,而不是唤来家将把他扔出去?
这个裴六昨日可是把她掳进了深山野林。
还有,他们二人之间的交集是否过于密集了些?
她撞见裴府运送兵器之时有他在场,她撞破了裴远暗格中的秘密也有他在场,她险些被利箭穿膛而过,更是因为他。
林襄兀自琢磨了一会,得出个结论:此人不祥,需远离。
总归见了他总没好事!
第14章 梦魇
昏迷中的裴峥陷入了梦魇。
冷风卷着白毛大雪从天而降,擦过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布满冷汗的额角。
年幼的裴峥在除夕之夜狂奔着,街上到处都是人,酒楼高朋满座,他却找不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医馆。
是了,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哪还有营业的医馆,都早早打烊关门回家过节去了。
裴峥一路跑着,拐过了三条街,都无功而返,所有医馆都关门歇业了,不光找不到大夫,连药都买不到,最后他停在了裴府大门前。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我要找我爹,我娘病了,她大口大口地吐血,人命关天,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裴峥跪在宁信侯府门前苦苦央求。
门口守卫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大过年的不要寻晦气,连累哥几个挨骂,快走快走!”
“我要见我爹…让我进去,你们让我进去吧…”裴峥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哀求着。
“小公子,不是我们不放你入府,方才我们已经派人进去通传了,大过节的,夫人不想看见你们母子,你还是请回吧。”
“我娘病重,求你了,外面找不到大夫,劳烦你们再进去通报一次吧。”
大滴大滴的泪滚落而下,稚嫩的小男孩丝毫没有别的办法,他一边哭着一边用袖子擦着泪水,可那泪水怎么也擦不完,越擦越多。
尚来不及滑落的眼泪被白毛风一激,在脸上冻住,长长的眼睫四周挂着成片的霜花。
“唉。”许是那当差守卫起了恻隐之心,他嫌恶地叹了口气,“行了,你别哭了,我再进去一次。”
守卫骂骂咧咧转身进府了。
裴峥却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他果真没再哭,站起身子哈了哈冻僵的手。
朱漆高门前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很是喜庆,他盯着亮堂堂的灯笼心里默默祈祷:“侯府是高门大户,有最好的大夫也有最好的药材,娘一定会没事的。”
过了片刻,朱漆高门再次在裴峥面前打开,那个守卫走了出来。
裴峥兴冲冲迈步要进,却被那守卫大马金刀拦下:“小公子,你还是请回吧。”
裴峥一怔。
守卫冲他摆摆手,脸色很是无奈:“天寒地冻的,回去吧。”
裴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旋即冲着拦他的那只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嘶!属狼的啊!”
那守卫惨叫一声松了手,裴峥提步便往里跑。
守卫在他身后怒吼:“喂——!”
裴峥不管三七二十一跨上石阶拼命往里跑。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请到大夫,请不到大夫,娘会没命的。
年幼的裴峥觉得那扇高门是那么高,那么远,似乎怎么也跑不到跟前,等他好不容易一只脚跨入高高的门槛之时,被另一个守卫拎着后脖子拎了起来。
“对不住了小公子,小的们也是听命行事。”那当差守卫说道。
裴峥被提溜着后脖子扔下石阶滚入雪堆,厚重的门再次在他面前重重阖上。
这次任他再怎么拍门,那扇厚重的门也没有开启。
裴峥绝望了,那个夜晚,他几乎走了半座京城,也没能找到一个大夫。
夜深了,天空姹紫嫣红放着烟花,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裴峥却绝望极了。
“嗖——”
突然一枚孩童玩的小炮仗在裴峥脚下炸开,他浑然不觉。
“啊,小哥哥对不起呀,我没看到你经过。”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突然传来,裴峥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小姑娘向他蹦蹦跳跳跑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丫鬟嬷嬷。
小姑娘脸肉嘟嘟的,披着一件桃红色氅衣,像一团火跑到他身旁,天真烂漫地“哎呀”了一声:“你哭了呀?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方才我点炮仗的时候没看见你,不小心扔你脚下了,对不起。”
小姑娘歪着头打量着裴峥,一脸的抱歉。
被一个小姑娘看到掉眼泪,裴峥觉得有些丢人,他囫囵抹了把眼泪,抬起被雪浸湿的鞋子往前走去:“没事。”
小姑娘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追上:“还说没事呢,没事你怎么会哭呢?”
“我说了没事。”语气僵硬。
小姑娘也不生气,仰着小脸看着哭得湿漉漉的小男孩:“擦擦眼泪吧,我娘说除夕日不可以哭鼻子,要笑,否则一年都不吉利。”
听到“不吉利”三个字,裴峥顿了一下。
“你就别怪我了,我真不是故意朝你扔炮仗的。”
“不是你…与你无关。”
“那你为什么哭呀?我爹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把脸深深埋入指间,小姑娘看到他肩膀在抖。
“我娘病重,我给她请不到大夫…”
“啊?这样啊…”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她把指间那方雪白的帕子往裴峥手中一塞,小鹿一般转身跑了。
她边跑边说道:“你等我片刻,我给你寻大夫。”
小姑娘往身后的高门跑了进去,那一团火红眨眼间消失在黑夜里。
裴峥看到她跑进去的朱漆大门上高悬着的牌匾上写着“安国公府”四个大字。
那个夜晚,当小姑娘拽着府里大夫跟着裴峥赶到那处小院之时,萧氏已经不行了,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等裴峥回来。
终究是晚了一步。
萧氏便是去世于那个阖家欢乐的除夕之夜。
萧氏很美,即使她永远闭上了眼睛,容颜依旧很美。
齐明俯身跪下,老嬷嬷一边啜泣着一边给萧氏从脚到头盖上白布,盖到脖颈之时,被裴峥拦下,裴峥怔怔地看着那张脸。
区别于一般女子柔和的五官,萧氏的五官眉眼格外立体深邃,是一种不一样的美,她躺在榻侧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裴峥一动不动,甚至眼睫都未眨一下,榻上之人再也不会唤他一声“峥儿”,往后在这世上他便是没娘的孩子。
“好孩子,你哭几声,送送你娘。”嬷嬷摸了摸他的头顶叮嘱道。
裴峥嘴角剧烈抖动着,却无论如何再也哭不出来。
那张惨白如纸却过分美丽的脸庞无限在裴峥面前放大,画面陡然一转,萧氏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张年轻的面孔。
他得到消息后,从苍西军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可还是晚了一步。
似乎他的生命里,总是会晚一步。
无助而悲怆的情绪叹息着,像是一张看不见的牢笼紧紧把他包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昔日曾雪中送炭的那个小姑娘死于狱中。
隔着铁栏,他看见一贯明媚的她穿着一身艳丽的衣衫,一如初见。
可她再也不会说话,她紧闭着双眸躺于狱中冰冷的地面上,颈间是大滩刺目的血水。
“不要死,不,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