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沉思片刻,说道:“若他真是刺客出身,身份如此特殊必有大用,宁信侯府这是要做什么?顾府命案现场,此人口出狂言,意有所图…”
他蓦地抬头:“难道他是受宁信侯府指使?莫不是宁信侯府与顾将军过不去?可这两家既无宿怨也无近仇,宁信侯一逍遥闲散侯爷,他吃饱了撑的吗?”
裴峥翻了一页册子:“说不好。毕竟宁信侯府都能干出私囤兵器这种掉脑袋的事。”
齐明:“…”
齐明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为什么,晃了晃脑瓜子,咂舌道:“怪不得师父说京城明枪暗箭比军营还凶险,简直是虎狼窝啊,关系复杂错乱,完全搞不清谁和谁一伙。”
他感慨半晌,忽地又轻叹一声:“公子,要不咱们再回苍西郡吧?这京城呆得不自在,喘口气都不痛快,跑个马都他娘的跑不开!围城一座!”
裴峥抬眸看他一眼:“纷争已起,避无可避,平西侯府命案不过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啊?”齐明更不明白了。
裴峥捏了捏眉心,眼前再次浮现梦中林府抄家灭族那一幕。
昨夜,他又梦见了一些事,准确来说,其实不叫梦,似乎是回忆,因为他全程清醒。
他给林襄抄完“家训”,盯着林襄睡颜的时候突然眼前骤黑,仿佛被拽入梦魇。
黑雾消散,他看到自己从诏狱出来后直奔宁信侯府,月色凄凉,他指间还沾着林襄身上的血,可宁信侯府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他们在庆祝。
他登入堂前,一把把裴远从席间揪出来,掐着他脖颈摁到墙上。
“林襄是你妻,她死了,你却美人在怀?”
身沾酒气的裴远盯着不速之客轻佻地笑了起来:“妻如衣服,用过则换,我会给她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木。”
“好毒的心,踩着妻家上位。”
“毒?”裴远大笑,“我不毒,如何重振宁信侯府!”
手指骤然紧缩,裴远脖颈咯吱咯吱作响。
就在这时,突然齐明奔进府门:“将军!不好了!皇宫被围,燕王逼宫造反了!”
“什么?”裴峥回眸盯着裴远,“原来你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裴远从桎梏中挣脱:“世上再无安国公府,顾卓青远在苍西郡自顾不暇,羽林营被收买,陛下与小太子必败无疑!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若识时务弃暗投明,看在你姓裴的份上,饶你不死。”
他话音刚落,宁信侯府似乎早有预谋,一排排弓弩悄然架上墙头。
夜色中,有一道清厉女声突然开口:“杀了他!此人留不得!”
箭雨刺破长空直奔裴峥而去。
画面陡然一转,硝烟弥漫中,裴峥看到皇城已破。
第60章 我这人六亲不认
…
“公子…?”
裴峥神色恍惚,轻眨了下眼睛。
冤案,造反,城破,小太子?还有那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声…
大齐的皇子皆已及冠,哪来的小太子。
裴峥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清醒如回忆般的梦境。
许是自己对林襄太过于紧张,都产生幻觉了?
他暗中不由一嗤。
梦境固然奇诡玄乎,但怀璧之罪岂容忽视,手握重权的将军自古有几人能有好下场?
风,已起。
齐明顿了顿,眉毛攒成了一团,他摸摸鼻子,欲言又止,左一眼右一眼瞟着他家主子。
裴峥回过神见齐明在一旁抓耳挠腮,把过目的册子一阖:“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貌美如花还是脸上有痣?”
齐明大马金刀往裴峥面前一坐,吞吞吐吐地小声道:“若如此,万一啊,我是说万一,万一那什么,宁信侯府…公子,往后,你,怎么…”
他想说的是,如若背后黑手是宁信侯府,那往后可难办了,裴峥势必里外不是人,这身份可就尴尬了。
一边是生死之交,一边是父族血脉。
“怎么还结巴上了,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裴峥用册子敲了他一脑袋。
齐明为主子可谓是操碎了心,他捂着脑袋一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苦瓜模样:“愁啊。”
关键不仅如此,涉及到顾府那便涉及到了林府,关系一复杂起来,那还如何求娶林姑娘?
但他没敢说。
裴峥目光坦率,面上完全没有任何为难顾虑之色,他淡声道:“宁信侯府与我无关,宁信侯府是宁信侯府,我是我,桥归桥路归路,各做各的事。”
齐明心里微动,他自小与裴峥一起长大,主仆二人形影不离,但他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裴峥。
小主子亦正亦邪,志不在君子,打仗如是,他的战术总是出其不意,狡诈多诡,处事亦是,他做事向来只根据自己的喜好,无人能左右,恣意随性。
他甚至不在乎认祖归宗,“大逆不道”地与裴良玉断绝父子关系。
这样一个人纯粹且刀枪不入,可偏偏有了软肋。
林姑娘是他的软肋,亦是他人生的变数。
裴峥把册子递给齐明:“去还给曹端。”
齐明:“可瞧出什么了?”
裴峥:“九月十四那日,李凡城门当值,也就是说宁信侯府偷运进来的那几车兵器是经他之手,可以确定此人确为宁信侯府所用,是宁信侯府安插在都卫司的眼线。”
齐明瞬间更愁了,一言难尽地“啧”了一声,他接过册子时看到裴峥眼底有红血丝。
裴峥昨晚未阖眼,神色略显疲惫:“我歇一会,两盏茶功夫后叫醒我。”
齐明拿着册子去归还,人都走到门口了又折了回去。
他一脸唏嘘地凑到裴峥跟前,贱兮兮道:“公子,你昨夜可是一夜未归,去找林姑娘了吧?该不会又在屋顶上盯人家窗子盯了一宿吧?”
裴峥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
而后齐明非常有经验地躲过一脚,丧心病狂笑着逃了出去。
裴峥最终没睡够两盏茶的功夫,他刚眯了片刻,裴远便从兵部衙府怒气冲冲杀了过来。
齐明门神一般挡在门口:“欸,世子爷,我们大人正歇着呢…”
裴远身着官服,瞧着比常日里多了些许威严:“闪开!”
裴峥听到声音抬起眼皮,他等的人来了。
裴远拦着门:“世子爷…”
“齐明,让他进来。”裴峥清冷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裴远大力推门而入,走到裴峥面前:“裴峥,你故意的吧?”
裴峥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没头没脑,这是哪里的话。”
裴远一掀官袍,径自在裴峥对面坐下:“全京城都在疏通道路,唯独兵部衙门前积雪堆积,你成心的?”
裴峥一笑,佻达轻薄的气质浮现:“都卫司的弟兄们干的是苦活累活,不比大人们动动笔就把事情办了,疏通道路总得花时间不是,就算是头牛也得喘口气。”
裴远面无表情看了裴峥片刻:“裴峥,你为何非要与我作对?”
裴峥给裴远倒了一盏冷茶,推过去:“世子言重了。”
裴远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随即啐了出去,狠狠将茶盏放下。
裴峥不疾不徐饮着一盏冷茶说道:“都卫司清苦,没热茶招待,世子见谅。”
二人对峙须臾,裴远开口说:“你特意接近林襄,也是因为故意要与我作对?你记恨我娘没让萧氏与你入裴府的门?你恨我,对不对?”
裴峥较裴远个头高,坐下亦比他高半头,他俯视着裴远突然笑了:“世子多虑了,我从未觊觎过侯府高门。”
“你拿什么和我比?”裴远冷哼一声,“凭你的身份也妄图攀高枝?安国公府嫡女岂是你个外室子可肖想的?”
裴峥看着他笑,轻轻巧巧地说着:“命好,也许能攀上呢?不过世子可是再无机会了。”
裴远咬牙:“裴峥!”
裴峥放下茶盏:“你大驾光临,不会专程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吧?”
“朝堂之上无助力,你能走多远?没有家族的支持,孤木难支,父亲不忍你流落在外,有意把你写进族谱,上次之事你大逆不道,寻个时间去给父亲陪个罪吧。”
裴远终于说出此行来的目的。
裴峥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真是抬爱了!免了,高攀不起。”
“裴峥!”裴远面色铁青,“你还真是一身反骨!给你台阶你不下,日后这台阶可就没了!”
若不是父亲让他走这一遭,他万般不会拉下这等脸面。
裴远恼羞成怒,一甩衣袖转身便走,快走到门口之时裴峥忽然叫住他。
“怎么?”裴远回身,目光里带着些厌恶,“这台阶你又要下?方才口舌之快不逞得挺欢?”
裴峥注视着裴远,年轻的脸孔一改方才的轻佻之色。
静默须臾后,他正色问道:“庆王,燕王,你在为谁做事?燕王吗?”
“什么?”裴远一时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好,随口一问,你可以不答。”裴峥目光如刀,“我问你,太清观那日林府车马出事是你动的手脚?”
裴远一怔。
裴峥黑沉沉的眸子压过他的视线:“往后,你离阿襄远一点,别再动什么歪心思!”
裴远:“你——”
裴远气结,他原以为裴峥会借坡下驴,结果听了一嘴威胁之言。
“——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