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无意扫过薛时依,又立马讳莫如深地闭了嘴。
麻烦?
说谁呢?
薛时依蹭得站起身,二话不说就闯进里间,入目就是一片春光。
一片斑驳又可怜的春光。
陆成君解了衣裳,半个肩背都露在外头。听到有人进来,他望了一眼身前铜镜,发觉是薛时依,便立即拢起外衣。
不过还是晚了。
他皮肤白净,更显得肩背上交错的结痂狰狞,数不清有几道伤痕了,总之重重叠叠,新新旧旧,如同雪地上乱生的乌青林木,肖似明月上的凌乱墨痕。
“这是怎么回事?”
薛时依这么问出口,但又马上想到答案。
还能是什么呢?总不会是自己摔的,只能是别人动的手。
他从前是高门贵子,矜贵非凡,一朝失势后就跌入泥潭,人人都可以欺辱,仇家更是快意。她嫁过去前,陆成君双亲还关在天牢,他独自撑着陆家,求路无门。
“瞒这个做什么……”她声音低下去。
连日来,薛时依未曾见过他上药,他的衣冠从来齐整,没露出半分异常。夜里看见他侧睡,她只以为是他的习惯。
竟然是因为伤。
陆成君低眉,抓着衣物的手指紧了紧,淡笑,“伤痕不好看,我嫌弃。”
太难看了,一见到便想到难看的旧事,想到如何卑躬屈膝地求人。
要想也只能他一个人想,其余人不能知晓。
“很疼吗?”
依靠铜镜,他又瞧见她掉眼泪。这回哭得狠,不是润润细雨,而是骤湿海棠,花瓣零落。
“不疼。”
陆成君语气镇定,循循善诱。
“你走近看就知道了,已好了很多,只是看着可怕。”
薛时依咬了唇,走上前,抬手要轻轻碰一下。
另一只皮皱皱的手却先一步探过来,朝陆成君背上按了按。陆成君敛气闭目,一声也不出。
“嚯,好硬的嘴!”
老者撇嘴,鼓起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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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6)3164字
(2025.09.19)改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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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老者巴掌没拍几下,听见背后有人慢慢踱步进了里间,立马收手,神色正经起来。
“这背上的伤全都是皮肉伤,只要照顾得当,不恶化,慢慢都能好,但是其余地方就说不准了。”
“别的地方还有伤?”
“还不少呢。”
老者招呼来人,“老婆子,你来看看他的右手。”
陆成君闻言神色微动,一位老妪走近了给他把脉,她满头银发被简单挽起,但梳得一丝不乱,面上也是冷冰冰的。
很快,老妪眉头微蹙,朝老者递去一眼,对方会意,眉间顿显一抹了然之色。
“我家老婆子医术比我好,我方才还不敢认,现在倒是确定了,”他颇有兴味,询问陆成君,“你得罪了什么人,被下了这么厉害的毒?”
“什么毒?”薛时依连忙追问。
“一种先废他武功,再废他右臂的毒。别看现在他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等过了三四年,右手想要握笔都难。”
陆成君眼里古水无波,平静地回答:“得罪的人太多,不记得了。”
看起来对此事并不意外。
他是知情的,且已接受了事实。
他越平静,反叫人越不忍。
“既然知道是什么毒,那一定会有解法吧?”
“解毒的针法失传了,”一直没开口的老妪出了声,语调很淡,“多年前就没有传人了,如今只有延缓毒发一条路可走。”
薛时依听得心焦,老者却开起玩笑,“你们不是夫妻么,你怎么对他的事一点也不知情?”
他的目光在陆成君和薛时依两人间梭巡几遍,恍然大悟,随后大声指责起俊秀青年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大的事情怎能瞒着?害得别人不明不白地与你成了婚,对得起人家吗?”
大景女子地位高,民风也开放,和离不少见。
但薛时依暂时不可能和离,也别说少一只手,有圣旨在,陆成君只剩一只手她也得嫁。
她不欲与老者提这些事,只是摇头,“他对得起我的。”
对不起她的那个如今在宫里坐着。
老者讶然,“你一点都不嫌弃他?”
陆成君也抬眼过来,鸦睫轻颤。
“望您莫要再说这种话,”薛时依攒眉,语气严肃了些,“他的伤不是因为咎由自取,而出于有志无时。他是被牵连的,如果你还要继续说风凉话,我们就另寻医师了。”
高门大户的贵女正色起来,纵然生得面慈心善,气势也是唬人的。
薛时依背上没有纵横的伤痕,手臂也好好的,她将自己与陆成君比较,觉得还是他惨得多。
默然旁观的老妪面上冰霜化开一些,微笑,她赶走老者,“去抓药。”
老妪一手为陆成君把脉,一手写着方子,薛时依在他身旁坐下,看不懂方子上的药,但是仍然专注地瞧着。
静静的相伴也是一种慰藉。
陆成君侧头,能看到烛照下她姣好的脸庞,粉面含春,华如桃李,连带周遭光晕都显得恬静。
他语调带着不自觉的轻,“右手不能用,还有左手。用左手写字,习惯了也与右手无异。”
这是陆成君私下的打算,和其他事一样,不欲与旁人道。但不知为何,此刻自然而然地向身边的人儿托出了。
薛时依缓缓眨了眼,谨慎地回答:“我也这般想,都是手嘛,而且还听说有人的左手比右手更灵活好用。”
她还在顾及他,心肠也太软了。
陆成君莞尔,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好,只要夫人不嫌弃我,我就安心了。”
她嫌弃……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他也说。薛时依猜想他在逗她呢,望进他目若悬珠的眸却又迟疑了。
面前的郎君随着她流转的目光,歪了歪头,展露几分无措与清白。
他好像是认真的,认真地将自己托付于她。
薛时依心里一震,肩上担子立刻沉了几分,只好郑重道:“你安心吧,不嫌弃。”
陆成君眼睫颤动几下,闭目不语,心里扬起奇怪的酥麻。
但他没能忍住,很快,清朗的笑意从上扬的唇角,肩背上被扯动的伤口里流淌到薛时依眼睛里。
果然是逗她的。
薛时依料想自己脸肯定红了,恼羞成怒那种。
“并非取笑,是真心欣喜。”如玉郎君讨好道。
但这回她才不相信了,抿起唇,一句好听的话也不肯送他了。
拉拉扯扯间,抓完药的老者溜达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盒药膏,马不停蹄地开口介绍:
“这白色药膏药性更烈,见效快。你连续用上一月,背上的伤就能好,还不会留疤。”
“另一盒见效慢一些,但温和许多。俊后生,你要上哪一种药?”
他刚说完,两道声音便响起。
“哪盒上着更疼就要哪一盒。”这是气话。
“不留疤痕的都可。”这是实话。
同时开口的薛时依与陆成君相视一眼,老者在一旁乐开了花,“哟,才半天就吵架了?”
于是,陆成君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听我夫人的。”
老者一口答应下来,“那好,就用这盒白色药膏,反正你是个不怕疼的。”
药膏如初冬雪,抹在皮肤上便化作薄薄一层水,渗入伤口。薛时依隐约感觉到,陆成君绷直了背。
真的很疼么?
“要不让我来替他上药吧?”
先前的事就不计较了,她可以动作轻点。
“不必,你有别的事要做,”老妪出声,“去拿纸笔,把我说的要点记下来。”
老妪将所开药方的忌讳一一告诉薛时依,她一字不漏地记好,工整隽秀,筋骨天成的小楷洋洋洒洒铺满半张纸,赏心悦目。
待到薛时依放下笔,肩上却忽然一重。
陆成君无意识地靠在了她肩头,疲累地闭着眼,他用发簪束好的长发已然散开,如今懒懒地落入她怀中。
“他怎么了?”薛时依扶着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