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写算法也开心,不一样的开心,你懂不懂?”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当然懂,不过他没在这话题上纠缠,而是继续调侃她:“今晚是不是光喝酒没吃饭?怎么力气更小了?”
“那是无酒精鸡尾酒!”许瑷达愤愤不平。
“我也陪你喝的这个呀。”他揉揉她头发。
“什么叫陪我?你平时也不喝酒!”这个狡猾的臭小子。
他们上了车,继续谈着这些微小而细碎的话题,伴着河岸的微风和新泽西灯光,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梁思宇从中央公园晨跑回家,在门口遇到了科恩。
他不常晨跑,但最近却觉得,室内划船机有些压抑,他渴望阳光和绿荫。
“兄弟,你简直无聊得要死。”科恩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微微有点皱,“丹尼昨晚带我去了个speakeasy酒吧,那里棒极了。”
梁思宇和他并肩回家:“看来你已经是个纽约通了。”
“纽约姑娘非常迷人,”科恩咧嘴一笑,“又洒脱,又美丽。”
“那是你还没见识过她们的伶牙俐齿。”梁思宇微微摇头。
他偶然撞到过一次CC和埃德吵架,CC语速飞快,夹枪带棒,把八面玲珑的埃德说得脸色发黑。
“行行行,就你的加州甜心最好。”科恩吐槽道。
Ada犀利起来,明明一个顶他们俩,这家伙就是恋爱脑,滤镜太厚。
梁思宇轻轻推了他一把。Ada当然也不好应付,她最近啊,没有哪一刻让他放心过。
两人打打闹闹从花园层回家。
科恩看着花园里的背影,揉揉眼睛:“几点?我看错了?”他昨天可没喝多少啊。
梁思宇也有点意外,他起床时本想叫她一起散步,可看她睡得香甜,又知道她一贯喜欢周日赖床,就没打扰。
他们两个轻轻过去,许瑷达戴着耳机,闭着眼睛,盘腿坐在户外沙发上。
梁思宇还在观察,科恩已经啪一下拍上她肩膀:“MORNING!”
许瑷达惊得一缩脖子,睁眼跳起来,科恩已经溜到梁思宇背后了。
“别生气!”他迅速冲上了楼梯,“这只是个友好的招呼。”
“好了好了。”梁思宇看着这出闹剧,也只能抱住女朋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吓着了?怎么突然早起了?”
隔着他宽厚肩膀,许瑷达都看不到那个捣乱分子跑哪里去了,她气得不轻:“你们毁了我的完美早晨!”
那篇综述论文提到过,阳光和冥想有助于安抚过度警觉的神经系统,所以她才专门一大早来花园冥想。
梁思宇心头一动,摘下她右侧的耳机戴上,里面传来柔和的引导语,“请从头到脚,再次扫描你的身体……”
“我们一起吧?”他整个人贴了上去,把下巴搁上了她的头顶。
他听过几次讲座,不少神外医生都提到,术前他们会进行正念训练,有利于降低焦虑。
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真该和她一起试试。
“谁要和你一起?”她伸长手臂抢回耳机,用力推他,“满身臭汗,快去洗澡。”
可惜,推走了他,她还是觉得气氛不对了,再也静不下心来。
算了,她干脆上了书房,打开谷歌学术,继续自己的资料检索。
前两天她看过综述论文了,今天,她想找本合适的书。
一般来说,书里会有更详细的案例描述,甚至会提供多案例对比。
参考这些案例,她也能评估一下自己的躯体化症状是否和CPTSD有明确相关,是否常见,是否严重。
不能太艰涩,不能太久远,很多陈旧理论只是构想,缺乏实证支持。
作者得是本领域的知名学者,还必须有临床经验——Ned说过,医学实践和纯理论有很多差距。
找到了,去年刚出版的一本,符合她的要求,而且书评口碑很不错。
这种学术书籍,她其实更喜欢纸质阅读的体验,可是,那太容易被Ned发现了。
她犹豫一下,在苹果的图书商店下单,几秒后,下载完成了,安静的浅蓝色封面上,一个抽象小人摇摇晃晃。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触,书页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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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特别提醒:
正念对CPTSD的有效性问题。有研究认为,正念对CPTSD有效,但也有学者指出,CPTSD个体有身体创伤记忆,身体扫描等正念活动反而会让她们感到恶心、不适,甚至触发创伤和解离。
再次强调,如遇相关问题,请寻求专业帮助。
第49章
许瑷达自认是个敏锐的读者, 能迅速穿透文字,理解作者意图,联想相关知识。可现在,她开始痛恨自己的这种能力。
她用力按下home键, 那行文字在她眼前消失了, 可良好的记忆力仍然惯性地高亮着重点。
“……人类往往擅长用期待式思考掩盖真相, 进行自我欺骗。”
“……在亲密关系中被残忍伤害之后, 你怎么可能再一次向这段亲密关系屈服?”[注1]
她不想承认自己也是庸俗众生的一员,自我欺骗的好手。
前额叶还在喋喋不休, Ada, 作者明显是指遭遇家暴的儿童, 你不要过度反应, 继续啊, 第一章马上要读完了。
去他的作者原意!她现在不关心作者原意!
她冲出书房,按了电梯又后悔,下去撞上Ned和科恩怎么办?
心慌意乱中,她打开了那扇小门。狭窄深长的楼梯,漆黑一片。
她没开灯, 没上楼,一屁股坐在木制台阶上, 一股说不清的委屈不甘, 就这样蛮横地冲破所有理智的防线,涌了上来。
她恨他, 恨他选择了一个遥远的梦想和职业。
上辈子,他去洛杉矶就罢了,又跑去杭州,“有个短期综艺”, 后来就变成了一直有项目,一直呆在那里。
她要求自己“be positive”,要展现理解和支持。
演员是个被动的职业,他没有办法决定开机时间。好莱坞对华裔男演员就是很不友好,他回到中国没有错。
可是,她就是觉得委屈。如果他还留在实验室,他们根本不需要面对这种事业和爱情的冲突。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看到,自己原来被排在后面。
看,她就是这么自欺欺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转行的问题。而是,她从梦中落回了人间,看见了爱情的局限。
一个正常人,即使再爱另一个人,也免不了考虑自己比考虑恋人更多。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她自己也承认,如果杭州没有为她提供充足的科研经费、前沿的算力配置、跨学科的合作平台支持,她也不会去——她可不是那种为了爱情会丢了脑子的人。
她能理解,她能……她反复劝说自己,但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她想要理直气壮地双标一次,要求他为她留下来,却从来不敢暴露自己原来这么任性。
理性和情感,过去和现在,扭打纠缠在一起,她的胸口成了一片战场,没有什么能够幸存。
这就是她,一个分裂的、可悲的、躲在楼梯间里不上不下的人。
哭泣渐止,呼吸终于勉强平顺,只剩下一点不规则的、深深浅浅的抽气
她返回了书房,幸好这里还有个半卫,能洗个脸。
她拧了条冷毛巾敷眼睛,几分钟后又去换了一次,可是,眼睛怎么还那么红,她要是说自己过敏了,他能信吗?
许瑷达轻手轻脚推开卧室的门,却发现梁思宇没在楼下,而是正书桌边写论文。
他回头看她一眼:“这么早……饿了?”那中间的停顿,让她呼吸暂停了半拍。
她垂下了头:“突然想洗个澡。”
她不想看他的反应,匆匆躲进浴室,热气氤氲,哭过的眼睛有点涩。
她出来时,他已经关了电脑,坐在床头。
“眼睛是不是不舒服?幸好冰箱里还有点人工泪液,我拿了一支上来,来吧,滴一点。”
她懵懵地躺下,他动作轻巧,两滴透明的药水掉了下来,凉丝丝地沁润了一切。
接着,一条裹着冰袋的毛巾敷了上来。
过了十来分钟,她取下冰袋:“好冷,冰死了,冰得我脑仁疼!”
她眯着眼睛控诉,语气比平时要夸张得多,“你这是谋杀。”
“那你就是诬陷。”
他接过了冰袋,轻弹一下她脑门,但眼底并没有往常的轻快笑意。
“相信我,再敷五分钟,我就被冻到失去语言能力了。”她还在喋喋不休。
“Babe,我相信循证医学,不相信夸大其辞。”
他把冰袋放到床头柜上,顺手关灯,“躺会儿吧,午饭时我再叫你。”
她这才意识到,厚厚的遮光窗帘是拉上的,屋里只亮着床头那盏小灯,所以她才觉得一点都不刺眼。
她摸了摸身侧的长条抱枕,又突然一转身,投入他怀里:“Ned。”
“我在,我在。”他环抱住她。
她深深吸口气,嗯,还是那种松林里的清冽味道,松针、泥土和青草。
她好像做了个梦,她踩在厚厚的松针上,泥土柔软芬芳,小径上是她不认识的野花,远处有鸟鸣声。
有个熟悉的声音说,“前面是苹果园,我们一般走到那里再回家。”
回家吗?这是回家的路吗?她有点迟疑。
厨师准备的午饭是番茄冷汤,配了简单的西班牙土豆蛋饼,一小盘曼切戈奶酪和坚果。
他让厨师多加了些杏仁,把餐盘端回了房间。杏仁含镁量不错,她最近是该补充点,有利于平复神经系统。
当然,最好还是她能去线下咨询。不过,慢慢来吧,不能急,不能给她压力,倒是可以用营养补剂作为替代性支持,鱼油、VD、甘氨酸镁、B族维生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