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那只白犬的错!
还有那个蛇女!
心底再怎么愤怒,抬起头时,尺结已经恢复成柔弱美人的姿态:“您是叫朴仙翁吧?”
附身在结尺身体上,男性的身体发生细微的改变,瞳眸的颜色逐渐转变成淡红,五官呈现出独属于女性的柔美。
自知自己打不过对方,尺结清了清嗓子,柔柔弱弱的开口,“这身体受了重创,不知能否请仙翁稍微松松?”
朴仙翁没说话,准确来说,它压根没变化,依旧稳如老狗,装作一棵没意识的树,偶尔风过,树叶顺着风晃悠几下。
被无视,尺结脸色有点难看。
捏了捏拳头,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痛感,抽吸一声,用立刻松开手,掩饰掉心底的愤怒,低垂眼眸,声音依旧娇软:“倘若,杀生丸大人回来,发现我哥哥死了,想必仙翁大人也不好交差吧?”
她确信,那只白犬的身份,肯定比眼前这个树妖的身份高。
树冠无风自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尺结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误以为自己说动了对方。
“妾身也只是担心哥哥的身体。”眼中含泪,话音未落,原本没动静的树干表面浮现一层层皱纹。
看清朴仙翁的变化,尺结眼底闪过震惊。
原来这个妖怪本体真的是一棵树。
树干中间最后浮出一张脸。
“小姑娘——”朴仙翁睁开眼,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眼神扫去,尺结一顿,被朴仙翁过于通透的眼神吓住,莫名有种自己的小心思都被看透的既视感。
不、应该不可能。
它只是个不会动的树而已,定了定心神,慌忙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想法,尺结笑着开口:“大人有何吩咐?”
她能忽悠住白犬和蛇女,也能忽悠住一棵树。
她不动声色的往上看去,茂密树冠间,能够清晰的看到垂落的蛇尾。
那具身体……
那是最契合她的身体,她等了一百多年终于等到,只要进入那具身体就可以离开。
眼底升起贪婪与渴望。
自由,能够自由自在操控一具身体的自由,不再和哥哥共用一个身体,即使用幻术掩盖的再怎么逼真,也无法改变这具身体是个男性的事实。
重新拥有女性的身体,对于没有身体一百多年的妖怪来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尤其,那具身体与她原本的模样有一些相似,一样蔚蓝的眼睛,是哥哥最喜欢的瞳眸,她得到那具身体,哥哥也一定会开心的。
他们又能像小时候那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而不是每次只能出现一个,另一个只能沉睡。
尺结捏紧拳头,手心被尖锐的指甲刺破,这一回,她感受不到痛苦。
年轻妖怪眼中的野心又怎么可能瞒得住朴仙翁?但,对于朴仙翁来说,他无所谓眼前的妖怪准备做什么。
挂着妖怪的树枝缓慢挪动,把她挪到自己的脸面前。
耳边响起树叶的声音。
随着树冠发生变动,头顶的月光毫无阻碍的倾泻而下,落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吊挂在树上,一动,鞭子就会嵌入身体内,以至于尺结不敢乱动。
迎面对上那双苍老的眼,尺结的心脏克制不住的颤抖了下。
朴仙翁在观察她。
就算是活了几千年的朴仙翁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体双魂。
“真是有趣。”朴仙翁慢吞吞的开口,目光盯着那具奇特的身体,就算是他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全知全能,最起码,眼前的妖怪就让他感到有趣。
和花弥进入杀生丸体内不同。
花弥进入杀生丸体内,只是单纯的保护灵魂不消散的权宜之策,如果不是杀生丸沉睡或故意让出身体,花弥是无法控制杀生丸的身体,更无法改变杀生丸原本的样貌。
但眼前的妖怪不一样。
这具身体被女妖占据时,会呈现出女性的姿态,五官也会变得更加柔和,眉眼每一处都发生细微的变化。
两个灵魂都能自由的共享这具身体。
“你们共体很久了?”朴仙翁来了好奇心。
尺结脸上闪过一抹难堪,转瞬即逝,用着最能惹妖怜惜的口吻:“我……我很久之前没了身体,一直寄宿在哥哥体内,仙翁大人,我们不是故意招惹杀生丸大人,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杀生丸大人想要找海族我们也知道,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弥补罪恶。”言辞恳切,语气焦急,被吊在树上的尺结一脸悔恨,默默垂泪。
朴仙翁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把她拎起来。
像是认真观察自己树枝上偶尔飞过的鸟一样,细致入微的观察那别具一格的身体。
“还真是有趣。”
“就算是我也未曾见过。”
“已经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朴仙翁像是找到有趣的乐子,毕竟对于他来说,世间多数都得以知之,不知就显得格外珍贵。
而眼前,一具身体内两个灵魂,丝毫没有排斥,也没有消散,甚至部分灵魂已经交织在一起,一种近乎全新的生命体。
感受到牵扯,尺结吃痛,扯了扯嘴角,“仙翁,这具身体身受重伤,更无法逃离,能否解开鞭子让我缓缓?”
任由尺结来来回回的请求,不吃美色的朴仙翁直接无视,只是好奇的注视着她的身体。
“你的灵魂为什么不会消失?”朴仙翁开口。
尺结眼中闪过困惑,不明道:“什么?”她为什么要消失?
“一个身体只会存在一个灵魂,即使有多余的,也会随着时间被吞噬,但你却依旧保留着自我意识,并且连灵魂受的伤都能在身体内治愈,真是有趣。”
被吞噬?
保留自我意识?
尺结动了动唇,眼底闪过茫然,脑海中闪过一片猩红之色,不等她细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仙翁大人,您松松绳子可好?”
正在思考的朴仙翁嫌弃她聒噪,从主干生出一条树枝,最前端长出一颗果子,塞在了她嘴里,堵住了声音。
被堵住嘴,尺结不可思议的瞪大眼。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对待,就像是所有的骄傲与尊严都被践踏,怒急攻心,那双平和的瞳孔浮现出浓烈的情绪,下一秒,属于尺结的意识消失。
头颅低垂,整个身体无意识的垂落。
又一次感受到妖力波动。
朴仙翁觉得有趣,又把她拎了回来。
这一回对方苏醒的很快,而朴仙翁一眼确定里面的灵魂换了,它道:“你是那个男的妖怪。”
醒来的结尺冷笑,扯了下嘴角,比起娇弱的尺结,他对于身上的痛感恍若无感,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压了压眉梢:“没想到,杀生丸竟然没有把我杀死。”
他并不觉得他所给出的筹码能够让杀生丸放过自己。
一开始,他就是确定,那两个妖怪不过是刚刚蜕变结束,才刚成年,力量不会太强,所以才下手,没想到直接失算,以至于沦落到现在这副狼狈状况。
在幻境中他已经有所察觉,杀生丸和花弥的实力或许比他预想的还要强,但妹妹钟情那具身体,而那具身体确实很适合妹妹破碎的灵魂,因此,他也只能孤注一掷。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赌输了。
“你比你妹妹倒是更像妖怪。”朴仙翁说道,那个女妖的做派,与其说是妖怪,倒不如说更像是人类。
结尺把头转向一边,并未看到杀生丸,于是又转了回来,问道:“不杀了我吗?”
“那是杀生丸的事。”它对杀妖怪没兴趣,它不缺那点化肥,“所以你妹妹一直没消失,是你的功劳?”
“我不会让她消失,除非我死。”
知道是他干的,朴仙翁来了兴趣:“你是怎么办到的?”
结尺嗤笑:“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告诉我,我或许能够从杀生丸手中把你保下。”少见的,朴仙翁的眼神透露出一丝慈爱,伸出一截枝干,树叶拂过结尺的脸颊,身上的痛感减缓一些。
比起那个妹妹,朴仙翁觉得这个哥哥还不错,有点像犬大将的个性。
结尺木着脸,盯着朴仙翁看了会儿,笑了:“你直接杀了我吧。”
哦,这倔的不行的狗脾气也很像犬大将,这熟悉的狗脾气莫名对朴仙翁的胃口,叫他升起一股爱屋及乌的念头,提醒道:“你妹妹也会死。”
“一起死而——”话还没说完。
本该沉睡在他体内的尺结突然尖叫,她好似已经感受到死亡的痛苦,歇斯底里的喊道:【我不要死!】
【我不想死!】
【哥哥你答应过我,让我活下去的!!!】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啊哥哥!】
尺结的哭声回荡在他脑海中,震得结尺神情茫然。
他脑海中闪过尺结的脸,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模样,她用可爱的目光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对哥哥的骄傲,“我最喜欢哥哥了,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
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接下去,所有的狂风袭来,他迎风寻找出路,所有的桥梁断裂,他的傲骨被尽数折断,曾经的王族被践踏在地上,家没了、路塌了,心底只有一个声音:放弃吧,无论多努力,你都不可能成功。
【我也只想和哥哥一起死。】那时的尺结小小一只,她遍体鳞伤,声音没有任何悲伤与不满,只是安静躺在他边上,问道:【我可以和哥哥一起死吗?】
她又说:【不行、不行,哥哥不能死,哥哥死了大家怎么办?但是尺结死了没关系呀,如果尺结死了,哥哥可以活下去就好了。】
【哥哥能够活下去就好了。】
转瞬间,歇斯底里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消散,尺结再次陷入沉睡,他抿了抿唇,泪水从眼眶滑落,苦涩的咸味,从心底翻涌而上的酸涩,所有的情绪都梗在喉咙间,上下难安。
他低下头颅,嘴唇轻轻动了动,他说:“好,哥哥不会让你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