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房间里的恶魔力量已经不在了。”布鲁斯说,“它做不到能让一个生命体无端消失。”
“但严格来说,”达米安提出疑问, “她真的算是‘生命体’吗?”
“……”
与像个竹笋一样破土而出的杰森不同, 墨提斯的骨头还埋在玛莎·韦恩旁边, 之前布鲁斯也认为墨提斯现在更像是【有实体的灵魂】。
布鲁斯沉默地在手臂战甲上敲了敲, 莹蓝色的投影立刻从战甲外层的小孔里钻了出来,在他面前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无法追踪定位】
【目标不在检测区域内】
墨提斯丝带上的追踪器失效了……不, 比起失效,更像是跑到了什么奇奇怪怪收不到信号的地方。
“神谕。”布鲁斯说。
[“我在查。”]芭芭拉的声音很冷静, [“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已经能把小丑这段时间的行踪连成线了, 坏消息是他疑似和你们正在调查的屠宰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出现,王牌似乎凑到了她身边,[“——的主人碰见过。”]
[“哇哦。”]不知何时潜入了频道的杰森说,[“小丑真和恶魔做交易了吗,我就知道他肯定有这么一天。”]
忽略掉私人恩怨含量过高的杰森的评价,布鲁斯继续给芭芭拉找活干:“定位康斯坦丁。”
[“难度系数有点高,一定要让我上吗。”]芭芭拉吐槽道,[“好吧,你该庆幸康斯坦丁这两天故意在街上乱晃的行为……找到了,大概的坐标发到频道里了。”]
通讯结束,蝙蝠侠展开披风,即将一跃而下——
“父亲。”达米安小声地说。
蝙蝠侠顿了顿。
在满是漆黑灼烧痕迹的小房间里,罗宾沉默地用长披风裹着自己的手臂,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在此刻变得格外的小,格外的年幼,几乎让蝙蝠侠从他的多米诺面具里望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蝙蝠侠伸出手,摁了摁孩子的肩膀。
“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他说,“没有人会离开,也不会再有人一去不回了。”
达米安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大一小的身影展开披风,像两只鼯鼠一样飞出了房间,在戈登局长放弃挣扎了的注视中奔向了漆黑的夜晚。
·
走廊似乎倾斜了一些。
我茫然地在空中扑腾,下意识地想重新推开那扇飘出了香水味的木门。
可背后的那股力量依旧在推着我前进,于是我像宇航员一样四肢浮空,飘过一幅幅会动的画,看着走廊中漂浮的光点。
第二扇门越来越近,这次,我闻到了甜腻的爆米花味。
紧闭的木门在我的注视中向后滑开,露出了后方的景象。
和第一扇门后的阳光明媚的草坪不同,这次的场景似乎在私人影院里,我只能看到大屏幕上的演员,和三个躺在沙发椅上的黑色剪影。
那个和人胳膊差不多长的黑色剪影动了动,两只软趴趴的耳朵甩来甩去,似乎在发脾气。
“别闹了!”最大的那个剪影伸出手,去抓小影子的嘴巴,“哇,嗷,呜呜——!”
小影子似乎被大影子发出的怪声吓到了,哼哼唧唧地往后躲,却一不小心踹翻了中等大小的剪影手旁摆着的爆米花——屏幕内的鲜花和屏幕外的爆米花同时高高飞起,连带着还有幼犬惊慌的呜咽声。
中等大小的影子抬手,先是给了大影子的脑袋一巴掌,又给了小影子的脑袋一巴掌。
平等地殴打了两个剪影后,中影子伸手,将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小影子抱进了怀里,似乎很是无奈。
我远远地看着它们,想了很久,才想起这幅画面的来历。
——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的时候。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我看不太懂屏幕里走来走去的人类,所以总是去咬我爸的衣服,试图给无聊的自己找点活干,而我妈就躺在旁边,偶尔会给我塞两颗爆米花吃。
“墨提斯,”剪影说,“趴下——好孩子,好孩子。”
浮在门口的我愣愣地看着它们,直到电影放映结束,屏幕熄灭,才下意识地汪汪了几声。
第二扇门关上了。
而走廊愈发倾斜,尽头的光晕也变得愈发耀眼,我也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变轻了些……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不止是身体,就连脑袋也变得轻飘飘的了,那些已经在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的画面像是浮出水面的肥皂泡,在我的鼻尖处破裂,将记忆中的色彩和气味塞进了我的眼睛里。
在飘满了光点的寂静世界中,我仍在继续前进。走廊两边的画像们开始将头转向我,一双双眼睛里挤满了不同的情绪,有的小狗好奇地用爪子扒拉起画布,似乎想从里面钻出来,有的小狗则对我呲出了尖牙,警觉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在它们的凝视中,第三扇门打开了。
·
往门内看的第一眼,我就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清晰的,熟悉的玛莎·韦恩轻飘飘地从我的面前走了过去。
太近了,太近了。
近到我看见她踩着拖鞋走过虚幻的客厅,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肩头,顺着脊背的弧度流淌下去,像是蜿蜒的深色枝条。
她身后跟着还很年轻的,所以显得无比不真实的我。
我围着她打转,长长的黑尾巴转了一圈又一圈,鼻头抽来抽去,拼命嗅着她鼓起的肚子。
“怎么了,宝贝?”玛莎笑着问我,珍珠耳饰折射出朦胧的光,“你今天一直围着我跑来跑去的。”
边牧急得蹦蹦跳跳,它跑到那堆按钮旁,开始噼里啪啦地摁按钮。
【妈妈】【危险】
【啊哦】【不】【好痛】
“你哪里不舒服吗?”狗摁得太快,还少见地语无伦次了起来,所以玛莎一时间完全没听明白它想表达的意思,“告诉妈妈,哪里好痛?”
【墨提斯】【不】【好痛】
【妈妈】【是】【好痛】
【妈妈】【危险】【危险】【危险】
黑白大狗拼命咔咔摁【危险】的按钮,爪子都快摁出残影了。
“妈妈没有生病,妈妈也不痛。”玛莎慢慢地坐了下来,对狗伸出了手,“你要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了,墨提斯。”
边牧不太理解,但还是背着耳朵,将脑袋送到了女人的手里,对她摇摇尾巴。
“宝贝,我的小宝贝……”玛莎摸着它的脸,轻柔地去亲边牧毛茸茸的脑袋,“妈妈爱你呀。”
我浮在门口,看着年轻的我紧紧地贴着玛莎,用满是崇拜的眼神盯着她看。
妈妈,那个年轻的我闭上眼,幸福而快乐地将嘴筒子贴在她微微鼓起的腹部上,妈妈,我也爱你呀。
在我的注视中,皱纹还没那么多的阿福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着对玛莎说了什么——女人也笑了起来——几秒后,我爸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大束鲜花。
原本平静的客厅逐渐热闹了起来,人类开开心心地交谈,进食,拥抱,而年轻又健壮的边牧趴了下去,盘在女主人的脚边,安心地沉入了梦乡。
如此温馨,如此令人念念不忘——难怪这段记忆这么清晰,清晰到我能看见玛莎漂亮的蓝眼睛,和她洁白的珍珠耳饰。
“妈、妈妈……”我说,“妈妈。”
门内的玛莎依旧在笑着和阿福聊天,蓝眼睛温和地弯起,没有往门口看。
“……妈妈!”我叫道,“爸爸,阿福!”
记忆中的人类们什么都没察觉到,而那个年轻的我动了动耳朵,有点疑惑地睁开眼,向我看来。
她的眼睛亮亮的,是小狗才会有的眼神。
“我好幸福。”她趴在人类腿旁,眼睛睁得圆圆的,“妈妈在这里,爸爸在这里,阿福也在这里。我是被爱着的,独一无二的孩子。”
“……妈妈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我下意识地说。
“所以呢?”年轻的我说,“我依旧是独一无二的孩子,而且——”
门渐渐合上,她和人类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尽头。
“——你不爱那个孩子吗?”
门关上了。
走廊已经彻底扭曲了,天花板和地板扭曲成了古怪的形状,像一条过长的莫比乌斯环。两侧的画像也因为墙壁的弯转而不复平整,歪歪扭扭地向尽头的光芒延伸而去。
我还在不受控地向前飞,向前飘去,像一只黑白相间的长毛风筝,直到我撞到了一层透明的墙壁,才停了下来。
而第四扇门和前三扇门完全不同。
它是开着的,而斜靠在门口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岁,却优雅依旧的女人。
——满头白发,眼角有着细纹的玛莎·韦恩裹着一件柔软的披肩,温和地看着我。
“墨提斯,”她说,“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里呀?”
我发着愣,看着她规整的白发和耳旁的珍珠饰品。
这是我没见过的妈妈。
我从照片里看到过她的孩童时期,少女时期,和她一起度过了她短暂的成人和中年时期——可我从没见过这个白发盘得工工整整的妈妈。
只要穿过这堵挡在我面前的透明墙壁,我就能跑到她的身旁了。
她是那么近,那么清晰,像由美好的过去和未来组成的影子。
“……”我说,“妈妈。”
“我在这里,怎么了?”白发女人问道。
“那只小梗犬在哪里,妈妈。”我说,“我面前这堵‘墙’又是什么东西呢?”
世界安静了下来。
扭曲的走廊震动起来,画框里的小狗们也开始跑来跑去,逐渐变成了滚动的红黑色果冻球,纷纷从画布里掉了出来,在斜斜而弯绕的地板上弹来弹去。
“我不过去!!”我大叫出声,“你不是我妈!!!”
随着我大叫出声的行为,我的身体里迸射出耀眼而熟悉的光,它奔涌着、跳跃着淹没了这条古怪又扭曲的走廊,将世界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