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孟镜年的心意不再那样单纯,是在高三的上学期。
她月考失利,分外沮丧,那晚下了晚自习,没有回叔叔婶婶那里,编了个去朋友家里留宿的借口,一个人回了梧桐小区的小房子。
捏着低于平均分的物理考卷,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给孟镜年打电话——这种失意的时刻,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总是他;而不管手头在做什么事,第一时间放下来找她的人也是他。
她把脸埋在臂间,听见楼梯间里脚步回荡,抬脸去看,孟镜年在楼梯拐角处出现。
他脚步顿了一顿,抬头望向她,微笑说:抱歉路上有点堵,稍微迟了一点。
她本来已经没哭了,眼泪立即又涌出来,如果不是他就生活在她的身边,简直想象不到,世界上会有这样温柔的人,好像他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形同真理的笃定。
他稍愣了一下,走上来,挤在她身旁坐下,偏头看着她,过了好久才笑说:这么难过啊?
他伸手,试着抽出她手里的试卷,她松了手,他垂眸认真地一道一道看过去,而后笑说:辅导不了你了,一一,这些题我连题目都读不懂了。
她说:你肯定在骗我。
他说:没骗你。我都毕业好多年了。
她说:你当时成绩那么好。
他说:我真有那么好就去读清北了。
她那时候心想,还好他没去,不然此刻他们一定已经成了仅剩下亲戚名头的陌生人。
后来,孟镜年带她去吃夜宵。
下过雨的秋夜,空气里有饱湿的水汽,没有月亮,地面上水洼反射路灯,像人造的月亮。
人行道上嵌着老式的方形小砖,像个纯堵运气的扫雷游戏,她一脚踩上去,不幸中招,脏水溅上裤脚。
他立马笑说:你现在一定在想,今天真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她确实有这个念头,被他这样讲破以后,一下就笑出来。
他蹲下身去,从薄风衣的外套口袋里拿出纸巾,替她擦去裤腿上的脏水。
她低头看他,那一刻突然无比嫉妒。嫉妒未来另一个会被他这样温柔对待的女人,那个人会是他的女朋友,或者妻子……
这两个词语简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心里,啃噬得她痛苦难当。
独占的心情一旦生发,就像亚当和夏娃被引诱吃下苹果,再也回不到单纯的伊甸园。
“孟镜年……”呼吸交换间,林檎忍不住低声喊他的名字。
“嗯?”他嘴唇稍离,睁眼看见她迷蒙的眼睛。
“你不知道我发现自己喜欢你的那个时候,有多讨厌自己,我明明可以拥有一段一生也不会消磨的友谊,却让它偏航到了最不可能的一种关系……有时候恨不得想杀了你,这样就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有机会闯入你的生活……”
“我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个人,一一。”孟镜年手臂收紧,她肋骨隐隐发痛,这种痛苦让她有一种确认感。
缠吻间,忽听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间杂一声爽朗的笑声。
……似乎是孟缨年。
林檎吓了一跳,身体一僵,急忙低头往他肩颈处一躲,大气也不敢出。
听见孟镜年轻轻地笑出声:“你上回主动亲我的时候,怎么胆子没有这么小……”
林檎急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要讲话,被听见就……”
“就怎么样?再把我拉黑吗?”温热呼吸喷在她的掌心里。
林檎伸手打了他一下,他又是一声闷笑。
片刻,外面再度安静下来。
“……婶婶他们还没睡吗?”
“可能吧。”
“刚刚我进来要是被人撞到……”
“我说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檎再度侧耳听了听动静,“……我得回房间了,万一笛笛半夜醒来发现我没在……”
“不准。”孟镜年侧过头,把一个吻落在她的耳朵上,而后拥着她,忽地往扶手上一倒。
她下意识伸手撑在扶手上,垂眼,他正看着她,昏朦夜色里也觉得瞳孔里有一簇暗寂的火。
躺在他身上,面对面,视线回避不开,只能与他对视。他目光带有欲念,好像不避讳让她知道。她整个人像患了高热。
幻想与现实完全不一样,幻想里无论怎样都觉得是安全的,也毫不羞耻,此刻,仅仅是觉知什么正在抵着她的大腿,便恨不得要蒸发成一缕热气消散。
孟镜年仰头,在她嘴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伸手把她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
就这样搂着她,半晌没再有任何动静。
终于,他哑声说:“回房间休息吧,一一。”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
“快去,不然不会放你走了。”
“真的吗?”
“……假的。”
她轻笑一声,呼吸挨着他的耳朵,“……孟镜年,你说你喜欢我给我听。”
“我喜欢你,一一。”他手臂将她拥紧。
心脏涨潮,情绪过载。
如果是梦,她想她没有做过比这个更逼真的。
林檎从沙发上起身,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跟在孟镜年身后,走到房间门口。
他压下门把手,将门半开,往外看了看,故意地低声这样说:“安全。”
像特务行动一样,她忍不住笑了。
她已经半个身体都走出去,又忽然转身,踮脚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而后扭头便走。
一直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刷卡时才转头去看,果不其然孟镜年还掌着门站在门口。
实在没有勇气在灯光里去看他的样子,匆匆一瞥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轻关上门,后背贴上去,深深呼吸。
她去了趟卫生间,拿凉水扑脸,手机手电做照明,看见镜子里一张脸烧得通红。
回到床上躺下,蒙在被子里发消息。
badapple:我睡不着。
mjn:你可以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失眠。
badapple:你以为我不敢吗?
mjn:……是我不敢。
badapple:我可以拥有一个睡前故事吗?
mjn:耳机戴好了告诉我。
林檎立即摸出枕头下的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而后给孟镜年发去一个“OK”。
语音电话打过来,她一秒按下接听。
明知她不能说话,他还是在那边喊她:“一一。”
入耳式耳机的缘故,那声音简直比面对面的还要更深入她的耳朵。
“想听什么睡前故事?”
她正在打字的时候,听见他声音带着一点笑意:“《少年维特之烦恼》,好不好?”
林檎一惊,急忙打字:你……
没打完就误触了发送。
“对,我去你家里拿东西,看到那本书了。对不起,一一,我这么晚才发现……当着面实在不好意思讲出口,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
“六月份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心意,第一反应是自责,因为我觉得对你抱有这种感情很不应该。你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能……”
她听见他在那端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七月份在海南,以为是个好时机,离你远一点,或许一切就能恢复正常。可那天去派出所接到你,看见你被人欺负,如果不是有警察在,或许我就动手打人了。我嘴上讲得冠冕堂皇,说自己是你的家长,心里却知道根本不是,正是因为不是,我才要强调自己家长的身份。
“后来在北城,我听说那个人是你前男友,当时好像脑子都转不动了。你问我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是你小舅,我才意识到,我们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未来有一天,你还有可能跟人谈恋爱,跟人结婚。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下定决心。但你已经比我走得远得多,我再怎么自以为当机立断,还是要比你慢上一步。从圣诞节那天,一直到今天晚上,似乎是我目前为止,过得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当然,我知道肯定比不上你单独经历的那些时光漫长……”
林檎侧着身,身体忍不住蜷缩起来,心脏有些失重,像是还在颠簸的云层之上。
她忍不住想象,此刻孟镜年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在和她讲 “睡前故事”,是坐在窗前,还是躺在床上,还是像刚刚一样,枕在沙发扶手上。
“一一,那天在菩提寺,你说我也不能管你一辈子。现在我敢承诺,我可以。”
“你喜欢我这么久,好像怎样都不对等。今后你试着少在乎我一点,让我来……”
顿了一下,他说:“我来爱你。”
“做我女朋友吧,一一。”
心脏像团被揉皱的纸,在温水里缓慢舒展。
呼吸喷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一片。
她伸手擦了擦,才打字回复:现在才问?
她听见耳机里孟镜年轻笑了一声。
badapple:如果我不答应呢?
孟镜年:“那就再来一次。直到你答应为止。”
badapple:孟镜年。
“嗯?
badapple:没骗我吧?你真的没有跟其他人偷偷练习过谈恋爱吗?
孟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