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睡衣拿进浴室,没几秒,她又出了房间,走向厨房。
视线从灶台扫到水槽,又落在旁边空荡的垃圾桶。下午丢垃圾时也没注意看,现下是毫无记忆。
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正常。
没有任何不该出现在某处的东西,也没有本该在某处却消失了的物件。
果然只是梦。
她到底在疑神疑鬼什么。
梁京云还能趁她喝醉来她家给她当一晚田螺姑娘又全部收拾干净,再在第二天她问时骗她没来过不成?
夏云端彻底被自己说服,扶了扶额,转身回房间洗澡。
这个天气都不用开热水器,哪怕把混水阀推到最右边,水都是温热的。
浴室里热气缭绕又闷热,夏云端从浴室出来时,甚至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热气,她擦了擦头发,边吹边拿起手机。
刚点开屏幕,就两通未接来电。
一通是十分钟前,一通是一分钟前。
夏云端看了眼时间,顿了下,关了吹风机,给那串号码打回电话。
那边滴了两声,很快被接通。
“宣宣,”从听筒里传来的女声温和,“妈妈转给你的红包你看见了吗?”
夏云端愣了下,点开支付宝看了眼,果然看见一串同来电相同的号转来的五千块。
那头苏女士的声音随后响起: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妈妈也没在你身边,只能给你转点零花钱——”
夏云端盯着那串转账下的四个字,沉默地听着,直到听见第三句,她终于轻唤:
“妈妈。”
她打断她,声音带着些许类似感冒的鼻音,说得慢:
“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那头蓦地静下来,她似乎能从那边忽然沉寂的几秒里觉出空气里无措乱撞的慌乱因子,夏云端无声笑了下,声音盖过那头着慌喊着她的小名的叫唤。
“没关系,”相比起来,她的语调就要冷静许多,也听不出什么特别大的起伏,似乎真的没有在意,“我收到祝福了不是吗。”
“宣宣,妈妈不是故意记错的,”她的话显然没让苏女士放下心,那头着急地解释,“妈妈一直记着的,最近两天熙熙一直缠着我带他出门,我是真的忙昏了头,现在把熙熙哄睡了才空下来,还以为今天才是21号——”
夏云端点点头,转瞬又记起那边看不见,于是她应:
“我知道的,熙熙现在这个年龄喜欢缠着妈妈很正常。”
她顿了顿,又笑:
“我那会不也是吗?”
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
以前她确实在意过。
没有人能接受一直幸福的家庭忽然破裂。
妈妈不再是妈妈,爸爸不再是爸爸,美满的一家三口一夜破碎,她忽然就成了多余的那个,不再属于任何一个家庭。
那段时间,她连自己的小名都抗拒。
每一声宣宣,都像按着她的脑袋看她破碎的家庭。
可笑的是她从前很喜欢这个小名,因为觉得这个名字象征着自己是苏女士和夏先生爱情的结晶。
据苏女士说,当初自己刚怀她时格外爱吃酸,老一辈都说酸儿辣女,夫妻俩便先入为主,当她是个男孩,随手一翻字典,就给取了个小名,宣宣。
不料怀了三四个月,去检查时却发现是个女孩,喊了数个月的宣宣一时又改不过来,两人一琢磨,便决定同外要解释,就说是同音的“瑄”,寓意她如美好的瑄玉,珍贵出尘。
夏瑄看上去实在太像男孩,夫妻俩并不满意,苦于她的大名许久,迟迟未做决定。
直到临近上户口的最后期限,苏燕突然梦到自己站在天梯上,轻盈梦幻的天际深处浮现一只似同大掌的云。
她低头,看见躺在云层上睡得香甜的婴儿。
苏燕晃神醒来,看向旁边的婴儿床,那会还没名字的夏云端只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冲她笑,而她也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对丈夫说,这个孩子是上天亲手赐予她的珍宝。
她说,孩子就叫云端。
于是,夏云端从出生起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方绒初次见她时就说,她这名字一听就是从小会被父母捧在手心被爱着长大的。
事实也是如此。
夏云端算是高知家庭。
母亲是舞蹈老师,知性贤淑,父亲是律师,温润儒雅,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她,几乎享受着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的待遇。
她在充满着爱和自由的家庭氛围里长大。
印象里,父母的感情是邻居见了都会感慨恩爱温馨的。譬如父亲出门前,领结总是t母亲打的,而他回家时,就算再晚,也会记得给母亲带一束花。
他们很少起争执。
没上初中前,她以为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直到后来她每每和朋友谈起这些日常小事,都会被人艳羡,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是超越了大部分人的。
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幸福下去的。
一本红色的离婚证打碎了她二十年的童话梦。
她至今记得自己仅隔一扇房门听见的父母的对话。
夏先生声音依旧温文尔雅,让苏女士别着急,想想到底放哪了。
苏女士说要是真的找不到了,会不会影响他再领证。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化作了尖刺,茫然地进门,拿着离婚证的手发麻,颤抖着举起证问,是在找这个吗?
……
可时间总能让人接受那些曾经接受不了的。
她也不再是二十岁的她了。
夏云端攥紧的手指几乎陷进掌心,又在那头隐隐传来的细微的啜泣声中回过意识,卸下力,松了松手。
“就这点事,”夏云端安慰那头,“哭什么呀。”
那边似乎克制了下情绪,待呼吸平稳了些,才再问:
“你爸爸那边,有没有联系过你?”
夏云端撒谎:
“有的,他给我买了蛋糕。”
苏燕像是松了口气:
“我记得他妻子挺介意的,还以为不会让他和你联系。”
夏云端抿抿唇,转移开话题:
“你们已经在荔州安置好了吗?还习惯吗?”
苏燕道:
“都挺好的,你记得当初我们家附近那家饺子店吗?前两天我去吃了,那个老伯还记得你呢,问我你的近况。”
夏云端记起来什么:“是‘凌记水饺’吗?”
“是那家,老伯孙子跟你差不多大,他说他孙子现在也在沂宁呢。”
“……”
母女俩很是难得的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那边突然起了什么动静。
苏燕说去看一眼,随后,夏云端就听见一声挺稚嫩的孩童声,听上去有些惺忪的困意,又带了丝被惯纵出来的理所当然,一腔流利的英文:
“Whyareyoustillup”
苏燕回复的是中文,语气轻柔:“怎么醒了?爸爸呢?”
“……”
夏云端没再往后听,挂掉了电话。
头发还没完全干,她拿起吹风机,想头吹了个半干。
桌上的手机亮起,是苏燕的短信,问她怎么挂了电话。
她收掉吹风机,缓缓打字回复:
【明天还要忙,妈妈晚安】
而后便将手机倒扣在桌上,没再看消息。
-
翌日是个阴天。
夏云端上午醒过一次,见外面是黑的,还当是晚上,就又睡了回去。
再睁眼时,已经是下午。
她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刚揉完惺忪的眼,方绒的消息跳出,是一条链接。
夏云端眨眨眼,下意识回了个问号:
【?被盗号了】
方绒:【?】
方绒:【你快看!】
确认了那头是本人,夏云端这才仔细看了眼链接,通过网址的前几个字母认出了是自己平台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