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经历这种过程,所以就开始刻意避开这种情况。
这是她这几年唯一的一次,怎么忍都没有忍住。
又冲动了。
又乏又怕的,就失去了智。
涂芩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
派出所大厅一直人来人往,涂芩坐了一会,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消消乐。
谢斋舲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手里拎着四大杯热饮,奶茶咖啡热可可和柠檬水。
“你要哪个?”他把热饮放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喝点热的情绪会好一点。”
涂芩看着那四杯饮料,包装都不一样,他这半小时把周边能卖热饮的店都去了一遍,这么冷的天,他鬓角都沁出了汗。
“还有这个……”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袋糖炒栗子,问她,“吃吗?”
然后从另外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两个包子,问她:“还是吃这个?豆沙包,不过不是小区门口便利店的那种。”
涂芩:“……”
全是甜食,全都热气腾腾,甚至烫手。
他语气有些不自然,行动像是在哄小孩,把东西一股脑塞给她,又把她刚才签好的表格好,交给办事民警。
涂芩在一堆吃的里面选了热可可,半糖的热可可还是有些苦味,里头加了香蕉片和核桃碎,喝了两口,她指尖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今天要是没有谢斋舲,她可能会在报完警以后随便找个酒店住下,把房子挂到中介,和剧组辞职,拒绝章琴后面的工作邀约,人间蒸发一阵子。
等到有足够的安全感以后,再考虑后面的事情。
要不要再买房,或者要不要换城市。
然后,再花很长的时间,靠着买东西筑巢这样的行为,给自己找回归属感。
甚至,她可能会放弃编剧这个工作。
她千挑万选选择的幕后工作如果还是会让她走到台前,会让她的私生活被侵犯,那么,她应该就做不下去了。
这些念头在她脑子里徘徊了很久很久,却因为谢斋舲,都卡在了半途。
嘴里的热可可回味居然带了点陈皮的香味,涂芩看着办完手续走到她面前的谢斋舲。
“好一点没?”他问她。
想要靠近。
涂芩又喝了一口热可可。
“我……”她放下热可可,“先打个电话。”
谢斋舲愣了下,转身准备给涂芩留出打电话的空间,走了一步却顿住。
涂芩拿了一杯咖啡递给他,把放在旁边的饮料和吃的都扒拉到自己身上,空出了她身侧的位子。
谢斋舲看了她一眼,坐到了她旁边。
涂芩的电话是打给章琴的,脑子里过了那么多遍的逃跑计划冷却下来以后,智和灵魂随着体温归位,她想起了章琴下午跟她说的那些话。
她先把自己已经报警的事情说了,章琴在那头先是意外,听说那群人已经找到她住的地方以后,叹息了一声。
“网上那些恶评也都录屏报警了。”涂芩说这些的时候,谢斋舲就坐在她旁边剥板栗。
他手指很长,带着食品手套拇指和食指捏着开了口的板栗,稍稍用力就能把黄澄澄的板栗完整挤出来。
“章姐。”涂芩看着那个黄澄澄的完整的炒栗子,“网上的事情在我这里已经算翻篇了,报了警后面就不是我的事了,我也不会在网上讨论这些事情,也不要求那些谩骂我的人在网上登道歉函……”
她的话卡住了。
估计是她盯着那颗板栗看太久了,谢斋舲最终没把板栗塞嘴里,他伸手把那颗板栗递过来,放在涂芩下意识摊开的手掌心。
食品手套带着指尖的温度,在她掌心里停顿了一秒。
涂芩:“我……”
她清清嗓子:“和剧组相关的事情,我也不会在网上澄清。”
那边谢斋舲又捏开一颗炒栗子,完整的。
涂芩把掌心的那颗栗子放到嘴里,栗子还是热的,香甜软糯。
“但是……”她靠着栗子香味说出了她最在意的事情,“能把我车牌号和家庭住址都爆出来的人,整个剧组应该不超过五个,除了负责人事的,剩下的应该都是编剧组的人。”
“网上爆料的那些剧组内幕,不跟组的人事部应该是不知道的,那么只能是编剧组的。”
“这个人,我会追究到底。”她说。
章琴又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人是谁,他们剧组编剧组统共就四个人,一个主编剧,三个助编剧,有一个助编剧是兼职,平时不跟组,那么剩下的就是另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编剧于平了。
科班出身,根正苗红,所谓的文人气质十足。
所以十分看不惯为了修台词跟演员道歉的涂芩,觉得她没有风骨。
于平也看不起章琴,觉得章琴没有真本事,也就是资历老一点,写出来的东西糊弄观众搅乱市场。
他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性格不避着人,导演看到他都烦,每次有什么修改需求都会找章琴或者直接丢给涂芩,于平在剧组是最闲的一个,平时负责得最多的就是编剧组的杂活,填填工作表格收收快递帮忙占个停车位之类的。
所以,他知道涂芩的家庭地址,车牌号和身份证号码。
过年前涂芩下巴被道具划到那一次,晚上加了一场戏,她不在,章琴就把这活交给了于平,结果于平直接改掉了女主人设,一个南方水乡的姑娘满嘴东北话,那一段戏份人设被改得仿佛鬼上身。
修改后的剧本当然是用不了了,导演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于平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跟导演讨论,他说他觉得这个女主不应该迎合市场做大女主人设,女主就应该是一朵小白花,得被保护才能楚楚动人。
导演当时指着于平鼻子颤抖了一分钟,摔了台本走了。
就这样,于平还能留在剧组。
明眼人都知道于平应该是投资商那边的人,涂芩平时跟这人一点交集都没有,吃饭都是分开吃的。
但是于平就是看她不顺眼。
她改剧本被章琴夸的那次,会议结束以后于平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喊她涂老师。
涂芩不惹他。
但是他却逮着机会直接踩在了她命门上。
谢斋舲又十分自然地剥了一颗板栗放在她手心。
章琴在那头犹豫了半天,才语重心长地跟她交底:“于平是投资商的远房侄子,倒也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只是有这层关系在,我的原则就是尽量少惹他。”
涂芩安静地听。
“但是他这次……”章琴顿了顿,“内部爆料截图传出来的时候,那些内容明显就是我们编剧小群里面聊的内容,所以一开始我就猜测这人是他了。”
“他前段时间知道我之后要进这个上星剧的组,私下找过我,想让我推荐他进去,我拒绝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他知道我推荐了你进去,我估计他应该也是为了这事想把你拉下去,正好碰上了删减戏份的事,就把你捅出去了。”
“估计捅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现在粉丝群体的战斗力,这事闹成现在这样,他也兜不住了。这剧还没拍完,之前五万热度想看的数据就跌到一万多了,投资商那边发了很大的火,年后开工,于平应该就不在剧组了。”
“你如果想要追究到底,我不反对,但是就是……”章琴又顿了顿,“不能扯上剧组,尤其是两位主演咖位的事情,剧组宣发花了大价格压下去的热度,不能因为两个助编剧吵架又翻上来,明白吗?”
涂芩看着那颗一直没有吃的板栗,感受掌心的温热逐渐变凉。
“好的。”她应,“谢谢
章姐。”
章琴又叹了口气:“这事我知道是委屈你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辛辛苦苦拍的剧,总不能因为这件事热度被打下去,这对你的工作履历也是不利的。”
涂芩低眉敛目:“嗯。”
章琴终于挂了电话。
委屈自己。
涂芩吃掉了那颗冷掉的板栗。
第19章 像是寺庙里染上梵香的陈木。……
委屈你了,这种句式是涂芩经常听到的。
很小的时候背着大饭盒去给妈妈送饭的时候,路过的护士会叹口气说哎呀这么小的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妈妈去世后她爸爸每次离开墨市都会跟她说,委屈你先在爷爷奶奶家住着,挤一挤;长大一点,爸爸那边的亲戚会跟她说,委屈你在客厅住几天,你妹妹最近要考试,两个人挤一张床会睡不好。
再大一点,她爸爸二婚的婚礼上,她年迈的奶奶握着她的手把她死死摁在婚宴角落的凳子上,跟她说,你委屈一下,今天我们就坐这张桌,可不能去主桌,新娘子要不高兴的。
这句话后头跟着的潜台词一般就是你得懂事一点,不要添麻烦。
她不想委屈自己,她的世界没有那么大,那些让她顾全大局的局对她来说都没有自己重要。
她现在很难受,底线被爆破后的恐惧以及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人这样针对的委屈,都不是叹口气就能抚平的。
但是,要怎么哄好自己?
之前电话里说她会追究到底,当时说得有多斩钉截铁,现在心底就有多茫然。
她连被网暴报警后具体应该做些什么,那些人最终会不会得到惩罚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于平这种人,投资商远亲,惹上了甚至会影响她的工作。
谢斋舲那边已经摘下了剥栗子的手套,起身把栗子壳和手套丢到前面的垃圾桶里。
涂芩就这样看着他站起来,看着他走回来。
谢斋舲被她看得走路姿势都有些不自然,走回来的时候微蹙着眉。
“急诊室那个孩子……”涂芩问他,“如果报警没用,打也打不了,你会怎么做?”
没有打不了的人……
谢斋舲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能问问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刚才她打电话没有避开他,隔着手机,他只听了个大概。
这种事情他并不擅长,但是涂芩一直到现在,眼睛都是有些失焦的状态,手指尖好不容易才止住颤抖。
这显然是有些不太对劲的,他见过她把自己锁在车里头镇定报警的样子,也见过她冷冷地让一个大男人离开的表情,她不是一个被十几岁孩子划了车知道家庭住址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