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小男孩,人还挺讨喜,虽然是新人,但是大学实习的时候有过在道具组工作的经历,如果过来了,道具相关的工作都可以让他去做。”
章琴说得很快,涂芩全程光顾着点头了,再加上发过来的资料包很大,这从隔壁县拉过来的网线扛不住,视频一卡一卡的章琴就直接结束了会议。
涂芩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资料收完解压,才猛然意识到章琴刚才说了什么,她要再多派个人过来……
一个新人。
她自己都还在学习阶段,结果章琴还要派个很讨喜的新人过来。
涂芩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一圈,赶紧给章琴发微信:【章姐,我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的,不需要再派人过来了。】
章琴:【道具的活你一个人搞不定,还要测量什么的。而且我找陈洪要过资料了,矿厂那边太简陋了,你一个人过去我肯定不放心的,得加个人。】
涂小草:【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可以让工作室的金奎他们帮忙的,他们人挺好的。】
章琴:【昨天不是还打了一架,把刘进打住院了,肩胛骨骨裂,陈洪正在头大呢。】
章琴:【他想要掺和谢斋舲和刘家的事,也想藉着这次文化宣传的东风把墨市的黑陶吹出去,那是因为他是民协会的会长,他的立场摆在那里。】
章琴:【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剧组只希望平平稳稳地把剧拍好。】
章琴:【张导这边今天就已经开始去找有没有其他采风的地方,反正现在剧本只是定了大概框架,里头的黑陶流派是可以换的,谢斋舲这边如果再这么经常□□,这么不稳定,我们的采风工作要么缩短,要么就干脆换地方。】
章琴:【你和谢斋舲有私交是一回事,工作是另外一回事,我先跟你透个底,后续的采风资料尽量不要太依赖流派,更多的还是情节设计相关,我们要拍的是工匠精神,这个主题不能跑。】
章琴说得很透了,也很委婉地敲打了她一番。
涂芩当然清楚,所以她不再拒绝,打开了章琴给的压缩包。
那是的剧本大纲,上面标注了她需要去核实查明的内容,二十几万字,将近一半的页数上有密密麻麻地标注,连格式化的规范都出来了。
涂芩算是知道章琴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怎么睡了,这个工作量,虽然不见得都是难点,但是光这些文书,她后续也得熬几个通宵。
午饭是刘阿姨送上来的,说谢斋舲和金奎都还没回来,她就端了餐盘直接上了楼。
“涂编剧还在忙啊?”刘阿姨把餐盘放到二楼小饭桌上,搓着手笑看着她。
人真的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刚来的时候刘阿姨说十句话涂芩只能听懂几个字,适应了小半个月,她现在已经能半猜半蒙地和刘阿姨交流了。
“忙完了。”涂芩笑着合上笔记本,站起身。
“今天封路县城不好去了,买不到新鲜的,就给你弄了个肉饼蒸蛋。”菜色是正常的两菜一汤,刘阿姨这人节俭,平时做饭大肉都是用小碟子装,几个人一人吃个两三块就没了,今天这碗肉饼蒸蛋却做得很大份,上面卧了三个蛋,另外一碗酱豇豆也老大一份。
“要不我们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我吃不完。”涂芩被这菜量吓着,怕一个人吃不完。
“我吃过了吃过了。”刘阿姨摆手,却仍然没有下楼,站在饭桌旁边拢着手笑眯眯地看她。
涂芩被看得十分不自在,索性直接问了:“怎么了?”
刘阿姨顺势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还是笑眯眯地。
“我家就住在隔壁县。”刘阿姨开口的内容走向非常奇特,“老公死得早,婆家不好相处,说我克夫丧门星,不给我吃穿,娘家也不要我,大冬天的我就在饭店后头垃圾桶旁边等,等几个好心一点的老板或者服务员给我弄点剩菜吃。”
“后来病了,婆家就更不要我了,连住的地方都不给我,我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想着这辈子怎么就那么苦哇,那么苦还做什么人哇,就想找条河,跳下去算了。”
“结果就遇到了东家,他那天买了很多东西,车子停在桥边,我跑过去跳的时候正好撞到他,他手里的东西都掉水里了,阿奎就拉着我让我赔钱。”
“三百二。”刘阿姨记得非常清楚,仍然笑眯眯的,“我那时候身上连三毛二都没有,但是阿奎那样子多吓人啊,东家长得也不像个好人,我就怕他们会把我拉走卖掉,就跟他们说了我婆家的地址,让他们去那里拿钱,我自己再去跳河。”
她的描述非常直白,涂芩却听得有些入神。
“东家没让我跑,他让阿奎在这里看着我,问清楚我的名字,他自己开车去了婆家。”
“钱肯定是拿不到钱的,我那个婆婆骂人是整个县里面都出名的,东家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以后问我,会不会做饭。”
“我当然是会的。”
“他就说,他在矿土村有个工作室,那边缺个日常打扫和做饭的阿姨,一个月一千五,问我能不能做。”
“他说,要么就还钱,要么就去给工作室做一个月阿姨,还了钱再走。”
“后来,我就在这里待了五年,再也没有回婆家过。”
“阿奎后来跟我说,东家去我婆家的时候,我婆婆说我是个丧门星,赔钱货,一辈子孤寡的命,应该早死早超生。”
“阿奎说,东家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他们三兄弟也都是丧门星,我们四个人命硬,住在一起过最合适。”
“所以涂编剧,你别看东家昨天晚上打架的时候看起来跟疯子一样,老五和阿奎也不太靠谱,但其实都是好人,他们连我这样没人要的人都会收留,村里那么多老人都是他们三个人照看着的,真的,现在找不到那么好的人了。”
“他真的是个好人。”
刘阿姨说完就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走了以后又跑上来塞给涂芩两个苹果。
涂芩无法准确地猜出刘阿姨和她说这些话的意图,大概是因为今天早饭的时候,谢斋舲跟她解释了金五的病。
涂芩也无法告诉刘阿姨,她最近心里面的不爽和愤怒,可能也是因为谢斋舲真的是个好人。
一个人被命运和世界不公平对待的好人。
总是会让人意难平一些。
第43章 捆住那个编剧让她卖房?……
一整个下午涂芩都没有再下楼,章琴给的资料包深入看下去就会发现这里头门道很多,章琴几乎把他们这组所有的任务分派都交给了涂芩。
其实从选角这个事情要让章琴全程参与开始就已经有些古怪了,她今天发过来的这些东西,按照涂芩目前这个编剧助的职位,其实都是不应该看到的,而且这份文档章琴同时传给了张导和副导,并没有传给主编剧。
再结合最近要重新选角的说法,涂芩觉得,章琴应该是要升职了。
这对涂芩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不可避免的,工作量得增加好多倍,她这一个下午都在按格式梳自己之前交上去的资料,标记了后续的重点,还有一些肯定得找专家确认的专业问题。
涂芩打算找个时间和谢斋舲把这些问题都过一遍,哪怕要提前结束这次采风,她也希望这些问题是从谢斋舲这边知道的,她没见过他做陶的全过程,只是看了十几天的练泥,就已经有些解了工匠精神。
她翻看着这几天自己拍的那些视频和照片。
谢斋舲是个手艺人。
一开始练泥搅拌泥土的工作看起来很平常,他做起来却有一种安静的自带结界的专注感,像是嵌在仓库明暗的光影里,生来就应该做这件事一样。
可现在涂芩知道,谢斋舲连自己喜不喜欢做陶都不知道,他的生来如此,是被迫的。
于是,那样的光影照片就又有了些别样的氛围,命定和纠缠在光影里有了实质的线条。
涂芩摩挲着玻璃杯。
她是喜欢谢斋舲这个样子的,哪怕是知道他这样子背后可能经历了很多,可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很吸引人。
机械的搅拌动作带着故事性,气质独特的男人在夕阳下低头,汗水沿着脖颈线条滴落进T恤里,他抿着的嘴角和专注的眉心都让人目不转睛。
涂芩把这些照片视频归类,打包发给了章琴。
或许,她是希望章琴和她一样在这些照片里看到某种气质,某种和现实里刘景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可能和剧里的徐常平类似的工匠精神。
***
下午两点多,金奎回来一趟,在院子嗓门很大地和刘阿姨聊天,说陈列室的一面墙漏了,他们得把里头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怕晚上还下雨那些东西没地方放,所以得今天就得把这堵墙漏水的问题解决。
金奎一路骂骂咧咧,说陈洪就会给他们找事做,嫌弃得不行,走的时候却是扛着水泥和一桶沥青跑的,人一溜烟就没影了,只留下了一句大嗓门的我们晚上不回来吃了。
晚饭仍然是刘阿姨给涂芩送上来的,这次加了两个橘子。
涂芩不太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好意,吃完饭把碗筷拿下去的时候从自己的行李里面拿了几包奶糖下去,本来犹豫着想跟刘阿姨说一声,这糖拆开了把里面的卡片留下来给她,但是想着这毕竟是送
人的,不能太神经,忍住了。
等涂芩上楼,刘阿姨却以为是这糖送给大家的,很开心地把奶糖都拆了放在了客厅的大桌子上。
淡蓝色的薄荷奶糖放在黑色陶瓷盘里,和整个工作室简单得跟毛坯房一样的风格很不搭,也很容易一进门就看见。
涂芩今天睡得很早,晚上九点多做完普拉提就睡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听到外面的打雷声,她翻了个身,脑子里想着这雨要跟昨天晚上一样大,那这村真要有十天半个月出不去了。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在下一个闪电亮起来之前,涂芩就彻底睡着了。
等到晚上一点多,她房间传来敲门声的时候,她花了半分钟才分辨出自己现在在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外面没听见,还在持续敲,声音不大,但是有些急。
“谁啊?”涂芩嗓门大了一点。
“涂编剧。”是刘阿姨的声音,“能麻烦你开个门吗?一楼漏水了,东家要去屋顶开阀门。”
涂芩每次醒觉都需要很长时间,现在其实也没有完全清醒,只依稀听到漏水阀门什么的。
她下床的时候看了眼窗外,雨还在下,比昨天的听起来小一点,没有那种冰雹砸地的声响。
打开门,刘阿姨和谢斋舲站在门外,谢斋舲还是白天出门的打扮,黑色长袖卫衣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过牛仔裤已经全湿了,贴在腿上,颜色发暗。
“抱歉。”谢斋舲头发也是湿的,“我得从你房间窗户爬到屋顶上开下泄水闸。”
涂芩侧身,让谢斋舲进来。
“刘阿姨你也进来吧。”谢斋舲进屋以后跟门口的刘阿姨说,“搭把手。”
没有和金五一起进来,也没有单独进来,进来以后目不斜视直接去了窗户那边。
这人的分寸感真的是,很让人舒服。
但是有些行为又真的是很吓人。
比如现在打开窗户就往外爬的动作。
“你就这样出去?”涂芩吓得觉都醒了,一把拉住谢斋舲的卫衣衣袖。
“哎呀没事的,这窗户东家经常爬。”旁边的刘阿姨很淡定。
“外面下着雨,窗台会滑。”涂芩抓着谢斋舲的袖子不撒手,很坚持,“没有安全绳吗?”
谢斋舲想说他就是因为怕其他窗户爬危险才半夜敲她房门的,她这里去屋顶就一个小斜坡,踩过去就行,那个缝隙摔不了人。
但是涂芩这样睡眼惺忪地抓着他,他一秒都没犹豫就转身下楼去仓库拿安全绳了。
楼下拿水盆接水的金奎瞪大眼睛看着他哥大步下楼,去仓库拿了一卷他们之前造房子用的安全绳又大步上了楼。
那个窗户离一楼就三米多,中间还有个平台,真要跳下来也就一米多的高度。平时他们不走门翻的那个矮墙都快两米了。
他们刚才就是翻墙进来的,他哥说半夜三更地开铁门动静太大。
他哥拿安全绳是为了什么?
捆住那个编剧让她卖房?
他哥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