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打算从这买啊?”
他扬言:“今天如果在大集上买不到新衣服新鞋子,我下午就开车回星城。”
“那你还是早做打算,现在收拾行李还不晚。”
“我回星城买完再回来。”
一路上,人头攒动,走了会才终于到大集门口,门口有个大牌坊,上面写着“东塘第一集 ”。
进了大门,里面喧哗骤然铺开,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音响节奏声、锅碗瓢盆容器的碰撞声,还有狗吠、骡马牲畜的叫声,伴着混合的气味,随着冷风,迎面扑来。
杨之玉吸吸鼻子,一会是肉包子的香味,一会是牲口的粪味,在这严寒的冬日,交融起一种故土的味道。
大集场地呈一个巨大长方形,以宽度为标准,大致分割成了几排小区域,每个区域卖的的东西都不一样,比如吃的和年货在一个区域,紧挨着的就是卖衣服鞋子、布头的,其次是卖家具、生活用品的,以及卖牲口、农具、古玩和花鸟鱼虫猫狗宠物的。摊位多得数不过来,还有一些流动小车,也算摊位,主卖干果零嘴、烤串、手编风铃、鸡毛掸子等。
大集上来往人多,与之前不同的是,多了好些现代化元素,比如搞直播卖货,还有直播赶集,尤其肉摊那里,好些人举着手机云台,在录一个老师傅杀猪。
杨之玉发现,现在的集和小时候变化不大,同样琳琅满目,同样热热闹闹,但此时再来,心境与小时候截然不同。
那时候自己很喜欢赶集,赶集是小孩子接触新鲜玩意的最便捷通道,尤其农村孩子,父母没有逛街、逛商场的习惯,去了商场又露怯,生怕被人取笑、看不起。
而大集则不同,它是朴实的,又是丰富的,能够容纳所有酸甜苦辣、贫富悬殊,乡下人来逛,可以买到实在东西,城里人来逛,可以淘到乡土特产,没有谁瞧不起谁,也没有谁不敢讲价,大家都是平等的、欢乐的,看不顺眼可以随意骂出口的。
后来县城开了商贸市场,最开始卖各种从沿海进货来的便宜衣服,比大集上的贵,但确实洋气,好在还能讲价,吊牌上的价格就是个摆设,如果你伶牙俐齿,能讲下大半。于是那里便成了杨之玉的购物天堂,高中时几乎每周都会去逛一逛,有钱就买件喜欢的,当然,大部分时候没钱,所以还得劳烦葛金秋手工缝制。
再后来,更加高大上的新型商场入驻东塘,还带自选超市,年轻人喜欢这种一站式的购物体验,买的东西质量也有保障,很快成为县城新宠。
杨之玉爱死这种地方,她再也不想穿老妈从大集布头摊买的,用碎布头做的衣服了,她要买品牌女装!结果一看价格,吓死人,讲价吧,服务员小姐姐微笑有礼貌说,美女,咱们是品牌服饰,不讲价,只有过季打折。
她那时候就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在超市任意挑选,不看价格,买衣服的时候只看品牌,不看吊牌呢?
也许现在做到了吧,起码自己都入了奢侈品的坑了。
可现在,行走在大集的土路上,她有种怅惘,看着熟悉的商品和老乡的面孔,她竟生出一种冲动,一种想要为荣善衡当导游的冲动,介绍如何赶集,介绍东塘特色,讲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的心是踏实的,不是浮于表面的。
言语堆在喉头,她隐忍不发,甚至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怎么会爱他这么深了?
这一胡思乱想,自己竟和荣善衡走散了!
这男人就和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到处跑,不知道在大集上跑丢很丢人吗?
恰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杨之玉回头,荣善衡正站在一个小摊上招呼她:“之玉,快看这个!”
杨之玉走过去,一方凹形小桌上,整齐码着上百只鸡蛋大小的白色糯米团子,团子中央还点了一个小红点,桌子用透明玻璃板罩好。
“这是凉糕。”她说。
荣善衡从来没见过,看样子可可爱爱应该很好吃,买了十只,咬开一只,糯米凉飕飕的,里面是桂花馅,真是软糯香甜。
这里是食品摊,有好多当地特产,他先后买了油炸糕、酥糖、蓼花和各种果子。
他还想在早点摊吃点羊肉烧卖和安徽板面,被杨之玉拉住了,她就像一个城管,时刻监测他的行踪,防止他随处乱窜。
想想也招笑,荣善衡真是难得活泼!
“猪胰子是什么?是吃的吗?”
他指着生活用品摊挂着的一个巨大旗子,上面用隶书写了“猪胰子”仨字儿。
杨之玉笑他,说猪胰子是一种古法制作的肥皂,用来洗手的。
荣善衡拿起一块扁圆米白猪胰子,凑近闻味。确实是肥皂味。
“一块钱一块,五块钱六块。”摊主穿着军大衣,抄着袖,鼻子冻老红,声音倒是洪亮。
荣善衡买了五块钱的。
兜兜转转又看见一个卖各种轮胎的摊位,汽车的、儿童车的,大大小小铺了一地。
杨之玉故意逗他:“你视察下,有你们家生产的么?”
荣善衡拉着她快点走,说不想和荣家扯上关系,我是杨家人。
“真话假话?”杨之玉不信:“你不想接你爸的班,壮大家族企业啊?”
他摇头,故意不理会,指着前方说卖衣服的区域到了!
杨之玉放眼望去,确实,几排密密麻麻的简易小棚子,全都挂满了衣服,棚子前有镜子,还有塑料模特,不少人站那试衣服,旁边是布头摊,裁缝们正呼呼踩着缝纫机。
这里人可真多,马上快过年了,男女老少都要穿新衣,别管是买的现成的还是拿布头做的,总之得是新的,哪怕你大年初一穿完直接扔了,那也是新衣服。
杨之玉挑来挑去,终于挑了个还算时尚的铺位,选了衣服让荣善衡试,他随意一套,说挺好,就它了!
杨之玉不满意,又挑了几件,让荣善衡去简易试衣间一套一套换。
荣善衡挠挠腮,说好吧,衔了一只凉糕吞咽下去。
等他出来,铺位已经围上好多来买衣服的人,卖衣服的大哥大姐有点忙不过来,直拿挑衣杆子来来回回,众人偏头瞅见荣善衡将一身古朴深棕灯芯绒西装穿得起范,不禁赞叹,要求摊主大姐找一摸一样的存货出来。
杨之玉一听不行,这买回去也得撞衫,又让他去试另一套。
同样的结果,这一身也被抢了。
人围得越来越多,刚才那几个拍杀猪视频的主播也凑过来,举着手机拍来拍去,大家都在夸荣善衡穿衣服真好看,问是不是哪个明星来做综艺呢?现在很多综艺主打一个接地气。
人家问杨之玉这是你对象吗?杨之玉说我是他经纪人。
试的差不多,杨之玉挑了一套,把钱付了,拉荣善衡走人,但这男人貌似意犹未尽,问要不要给爸妈也买一套?
杨之玉问谁爸妈?
他笑笑说咱爸妈!
“那是我爸妈,你得叫叔叔阿姨。”
“我觉得他们特亲切,叔叔阿姨生分了。”
“那你叫爸妈也不合适啊!”
荣善衡不敢再说,她的态度严肃认真,明显不想开这个玩笑。
他有点猜到,杨之玉在意什么。她问了几次他是否回家接班,以及对他忽冷忽热,肯定是听了什么风,不管从戚美熹口中还是从何诺舟口中,版本与自己的绝对大相径庭,或许这让她觉得被欺骗。坦白讲,这种感觉他也不好受,他的内心很乱,想过个清净年,有些事情暂时不想连累她。
第71章 因为我们是好人
普通的集一般上午就结束,像这种规模大的集,尤其是年跟前的集,要等到太阳落山才陆续撤摊。
俩人中午在集上吃了板面和烧卖,又接着逛。
到了烟花爆竹点,杨之玉顿步,这是县里在大集设的代销点,码得高高的烟花礼盒被涂成大红色,上面印了好多喜庆图案。
杨之玉喜欢烟花,小时候过年家里穷,放不起好烟花,老爸买烟花也得偷着买,买最便宜的那种,滋几下,打出几个火星子,不好看,声还巨响,只能等到年三十晚上矗立在冷风中观摩别人家的奢华烟花。
她那时候就下定决心,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好多昂贵漂亮的烟花让老爸放,可等到终于有钱了,国家不让放了。
这两年稍稍松了点,城里依旧不能放。农村就没人管了,村里人图个吉利,过年放炮放烟花也为了祛灾驱邪,顺便把家里的老鼠害虫炸出来。
荣善衡看出她心思,说我们给爸买点烟花爆竹吧!
杨之玉回神,继续纠正,是我爸,你叔叔。
正挑着,对面来了一对男女,男的先认出杨之玉来,大声喊小玉!
原来是何诺舟和杨素凤,杨之玉热情招呼。
这娘俩也是来赶集的。
彼此寒暄后,何诺舟说他们一家今年要在东塘过年,好久没回村了,大年初二就来杨柳庄拜亲戚,到时候一起吃饭吧!
杨素凤带着超大墨镜,一身雪白皮草,黑色厚底长靴,嘴角始终微翘,声音也懒懒。想必,让她来赶集,何诺舟肯定苦劝很久吧!
一个杨素凤,一个荣善衡,怕是这大集上两个最格格不入的人了。
杨素凤这次很客气,仿佛释怀了一些坏情绪,对杨之玉说:“要不是因为你们那个项目,小舟就回海南陪我过年了,不然谁想回村走亲戚,大过年的冷死了,上个茅厕都熏得慌。”
杨之玉没在意,哈哈笑,说您说的对,现在虽然条件好了,但是农村的茅厕依旧是个问题。
何诺舟见缝插针,对杨素凤说:“这锅我和小玉可不背啊,还不是因为你信那些有的没的,什么转运啊,抽贴啊。”
杨素凤哼笑:“算着玩儿。”
她顺带瞥了眼荣善衡,他目光转向杨之玉,脸上还是淡然之色,但眸光明显暗下来,想必是在意得很。
大年二十九,葛金秋让杨之玉去亲戚家拜年送礼品。
荣善衡疑惑问不是大年初一才拜年吗?
杨之玉说大年初一是亲自问候,拜年的东西需要年前送到。
于是,俩人载着满车的礼品前往村里亲戚家。
村里和城里的景象不太一样,城里这天堵车严重,都是各乡镇来采办年货的人,店铺也都放着大喇叭叫卖,喧喧嚷嚷。
村里则好很多,住的人少,一些年轻住户都往城里楼房去了,所以略显清净。冬天烧着暖气,家家房顶烟雾缭绕,看上去十分温馨。
到了大伯家门口,俩人先把礼品卸下来,大伯大妈和堂姐出来迎接,接过礼品寒暄。
大家瞧着荣善衡真是个标志人儿,忍不住夸他。按理说,荣善衡这种没“过门”的女婿是不该来的,因为会涉及给红包问题。杨之玉提前打过招呼,说荣善衡是想体会下咱这过年的风俗,不用给他红包。
堂姐已婚已育,眼神不住地往荣善衡身上瞟,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你这丫头真有福气啊!
杨之玉说八字没一撇呢。
堂姐来了兴致,问为啥?
杨之玉说不为啥,处时间短呗!
大伯大妈拉着荣善衡说不停,他们说土话,他半懂不懂,只能连连点头应和。
堂姐与她说悄悄话:“他这么优秀,学校有不少女学生女老师的追吧,你没危机感吗?”
“不太了解,所以谈不上危机感!”
“听说他家条件好,能看上咱家不,你得抓紧,先把证领了。”
按照以往,杨之玉可能还生气怼回,但她现在很能理解,亲戚之间的话语,尤其是农村里头,说出来是难听的,但不一定是坏话,不能怪他们带着封建思想理解女性和婚姻,这一时半会改不了的。
堂姐又问,你今年这套衣服看着不如去年的贵,你们工资没降吧?
杨之玉逗乐,说姐你眼真毒,我们工资就是降了,出版社越来越不好干啊!
堂姐笑,我就说嘛,大城市活得也不舒服,现在不都流行“县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