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莫尴尬:“很臭吗?”
“没那么夸张。”池觅看了眼他染回黑色的头发,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吃药了吗?”
“吃了。”易莫烦躁地把药盒丢给她,“过两天又要去医生那。”
“我陪你一起去啊。”池觅研究着药盒上的适应症和不良反应,“最近怎么样?”
“还行,玩玩游戏,没那么糟。”易莫把床上的脏衣服推开,盘腿坐下,“你呢?”
“挺好啊,你要不要去德国玩?我已经很熟了,好吧也没那么熟,但给你当导游是绰绰有余了。”
易莫看着她撇撇嘴,和沈开霁一起熟悉的吧,“算了,没兴趣,不如看漫画。”
“什么漫画这么有意思,借给我也看看。”池觅看着他去翻那一堆书,说,“你喜欢的话能不能就别乱放。”
“要你管。”易莫随便扔了一本给她。
池觅翻了翻:“没意思。”说着扔回他那堆垃圾里。
易莫无语:“你是回来安慰我的还是回来给我添堵的?”
“你需要我安慰吗?”
“需要啊。”易莫脱口而出,说完无比后悔,他平时根本说不出需要人安慰这种话。
池觅连人带椅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好吗,我们不是只会吵架的朋友,我们也可以聊聊心里话。”
“你会嘲笑我的。”
“我是这种人!?”池觅气愤得拔高分贝。
易莫笑出声,突然想抱她,但控制住了,他踹了椅子一脚让她远离自己,说:“我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了,我可能一辈子要当个废物。”
“怎么会!”池觅着急道,“你觉得世界就这么小吗,容纳不了你一个不能游泳的人?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和刚才她在那悠悠闲闲的样子不同,现在她很迫切地在关心着他。
易莫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在等着有人来打开并且告诉他,你的世界外还有无限可能。
沈开霁吃着水果,看着头发苍白的奶奶。她没跟自己多说话,只是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池觅出来的时候,沈开霁惊觉自己把水果都吃完了,有些难为情。他因为尴尬不停地吃,又因为不停地吃而尴尬。
奶奶只是对着他笑了笑。
“易莫说想跟你聊聊。”
“啊?”
沈开霁几乎是被池觅拽到房间门口,又被踹进去的。他回头看着关上的门,心都死了。
“对不起啊。”易莫蹲在地上收拾那堆散乱的漫画,对冲着门好像在逃避现实的人说,“还麻烦你也跟着过来。”
沈开霁不得不回过头,说了声:“不麻烦。”只是紧张。他连和一个一般人交流都不自在,更别说对方是个生了病的人。他要小心说话,以免对他造成伤害。
“坐啊。”
沈开霁看了看那张电竞椅,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了,我站着就好。”
“你要我这么看着你吗,多奇怪啊。”易莫坐在地上,仰头看他,但他还是没动,易莫干脆也站了起来。
两个大高个站在乱糟糟的无从下脚的屋子里,显得更奇怪了。
沈开霁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绞尽脑汁说了句:“你奶奶很担心你。”
“是啊,大家都在担心我,我也不想让大家担心的。”易莫问,“你有没有觉得大家的担心其实让人很有负担?”
沈开霁竟然和他有共鸣:“觉得。”
“对吧?所以我才不想跟别人说我有什么难过的事。”
“你的开心全都是装出来的?”
易莫翻个白眼:“也不至于全都是好吗,有一部分吧,但有时候特别开心的事情结束后,会觉得更难过。你有吗?”
“这个没有。”和池觅在一起,分开后会有一点寂寞,但不是难过,反而幸福感能持续很久很久。
“好吧。”易莫撇嘴,“还以为你能懂我呢。”
沈开霁觉得应该说些安慰的话,他说:“快恢复吧,你只是不能游泳了,但你还能做很多事。”
“‘只是’?”易莫皱眉,他从小学就加入了市游泳队,曾经以为会一直游下去,他还想象过在奥运会拿到世界冠军之后要做些什么,结果亚运会已经是他最后的比赛。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沈开霁手心出汗,还是被他搞砸了吗,“我是说,游泳不是你人生的全部。”
“就是我的全部。”易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把地板上的东西踢来踢去,有些后悔说要跟他聊聊了。
沈开霁简直要晕厥,他连忙解释:“对不起,但我绝对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池觅难过的时候,你不安慰她?”易莫笑了声,“哦,对了,她个没心没肺的,没有难过的时候。”
她当然有难过的时候,但一是没到这个程度,二是……
“其实你可以像她一样难过了就大声说出来,让人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沈开霁说完,看他沉默不语,犹豫片刻后问道,“要抱一下吗?”
“哈?”易莫整张脸都皱起来,只有嘴大张着,一口回绝,“谁要跟你抱啊?”
把他赶出房间,易莫气鼓鼓坐在椅子上转圈,猛喝了大半瓶水,其实沈开霁的话和池觅刚说的差不多,只是两人的语气和选词,让人觉得一个是真心安慰一个甚至有点像冷嘲热讽。
易莫知道沈开霁没有这个意思,他虽然看起来冷淡,但也绝不像那样的人。
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大声嚷嚷自己的难过是什么时候了,大概就是和池觅一起从树上摔下来那次,后续是他被家里人狠狠打骂了一顿,池觅却没有,她收到的全是关心。
后面她来问他的伤怎么样有没有好,他记得他还哭了,觉得爸爸妈妈都不爱他,只有朋友挂念他。
易莫拿漫画扇了扇风,希望她不要记得他哭的这件事。
池觅还在厨房跟奶奶一起削新的水果,沈开霁就出来了,她回头:“这么快?”
“嗯,没什么能聊的。”沈开霁说完,看向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易莫奶奶,问,“奶奶要不要找他聊聊?”
奶奶愣了下:“我?他不跟我说什么的。”
“可以试试。”沈开霁觉得他的状态并不差,看起来也很愿意跟人沟通,奶奶看上去也不是强势的人,应该是能好好聊天的。
池觅见状也说:“是啊奶奶,您看他跟我们俩都聊了,没道理跟您没话说吧。”说着她挽着奶奶的胳膊出去,正好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易莫。
易莫没看她们,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但奶奶眼眶一下都湿了,他回来这些天,除了上厕所外,就连饭都是他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吃的。
池觅回到厨房,偷偷拿了两个橙子,就拉着沈开霁走了,她在门口朝屋里喊:“奶奶我们先走啦,明天带易莫来我们家吃饭!”
她的声音有着能唤醒沉睡的活力,清脆悦耳,能直达人心。
易莫掏掏耳朵,跟奶奶吐槽:“她可真吵。”
奶奶笑道:“觅觅多好啊,看她找的男朋友,也好。你们都是朋友吧,真好啊。”
并不想承认跟沈开霁是朋友,但易莫没说,只是顿了顿之后问:“我呢,我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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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时,池觅吃着酸甜的大橙子,问:“你跟他都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沈开霁已经想不起来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好像让他有点恼火,“我说我想抱他,他没让。”
“哈?”
“对,当时他就你这个反应。”
池觅吃惊到笑出来:“不是,你为什么突然要抱他?”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人。”沈开霁怨念,“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推进去,我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有种跟了主人半年的小白鼠发现只是被用来喂主人养的蛇的感觉。”
“你这比喻也太不恰当了!”池觅激动得差点踩空台阶,被他及时搂住,她顺势揪住他的领口,质问,“有比蛇还大只的小白鼠吗?”
“……原来是这个点不恰当吗?”
两人走出楼房,干燥但清新的冷空气铺面而来,还有烤红薯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买了一个巨大红薯,他们分开一人一半。
“是他说想跟你聊的,他是病人,我要满足病人的要求嘛。”池觅咬着甜丝丝的红薯幸福极了,“但我看你们聊得应该挺好的啊,他都主动出来了。”
“也可能是被我气出来的。”
池觅哈哈笑:“虽然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但我相信你,也相信他。我相信你不会故意气他,我也相信他能看出来你笨拙的真诚。”
沈开霁吃着红薯,觉得池觅能有那么多朋友,都是她值得的。
“你要去我姥姥家吗?”
沈开霁突然被噎住,他还记得她之前说她姥姥很可怕,虽然姥姥刚才在楼下偷看他们的那样子看不出可怕来,反而有点可爱。
“来都来了。”池觅笑嘻嘻。
“?”这也能来都来了吗,沈开霁迟疑两秒,“好吧。”
池觅不笑了:“真的?”她只是逗他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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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看到孙女男朋友进家门,先拉着她进了房间:“呀,你不是说他认生吗,怎么带家里来了?”
“他自己说要来的。”
“他是治好了吗?”
“不是,怎么说得跟病了似的。”池觅好笑地问,“姥姥你什么时候这么谨慎了?”
“这可是你男朋友,我要把人吓跑了怎么办?”姥姥放轻声音做贼样地说,“看看他长得多顺溜,姥姥看了是一百个满意。”
“吓跑了我去哄回来,他好哄。”池觅认真起来,“但你非得吓人吗,别打探人隐私就行。”
“又不是相亲,我打探那个干嘛呀。”
“姥姥真是明白人!”池觅跟姥姥开开心心一出房间,才发现她俩忘了那被她们孤立的姥爷了。
姥爷看上去已经审问了沈开霁好几轮。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姥爷大大的影子正好打在沙发后面,将沈开霁包裹在其中,姥爷手里还拿着锅铲,像是随时要挥下去。
池觅慌慌张张过去,听见姥爷在一脸严肃地问:“如果你有一条鱼,是红烧还是清蒸?”
沈开霁:“红烧。”
“羊肉呢,你是吃涮的还是吃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