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似乎也不错。
很多事都是一念之间。
“那么财产呢?”曾不野问:“得婚前公证吧?如果你的公司有IPO的计划,要公正的吧?还有我的,我也有我的计划。”
钞票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围栏,看你想向哪里跨越。俩人都安静下来,为了刚刚疯狂的闪念同时发笑。
“可是…”两个人又同时出声。
“你先说。”曾不野让徐远行先说。
“那些事不是还远着吗?”徐远行说:“我们为什么要想那么远的事?换句话说,万一活不到那天呢?万一我一出门,碰到一个酒驾的傻逼撞我,我躲不及…那我还I什么PO?我什么都别干了,骨灰盒就那么大一点…”
“你说话怎么血淋淋的?”曾不野打断他:“你还是说屎尿屁吧,别说生死了。”
“那明天结不结?”
“睡醒了再说。”
“那也行。”
曾不野又忽然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们算闪婚吗?”
“如果你当初没拉黑删除我,就不算。”徐远行说:“结婚好,结婚了你拉黑删除我,法律会替我约束你!”
说起这个又感觉委屈,路过卖宫廷牛肉饼的小门脸还没收摊儿,买了两个,愤怒地吃了一个半,另外半个被曾不野干掉了。
在此期间,两个人再没讨论他们这场婚姻是否是一场鲁莽的、血本无归的冒险的投资合作。也因为没有进行充分讨论,所以他们都兴奋起来。那种感觉就像他们走在卡线遇到暴雪,不知道雪何时停,但眼前的风景危险又壮阔。
这是很平常的一个夜晚。
没有深刻的交谈,没有突如其来的海誓山盟。是的,不是有很多人在新婚前夜,会掏心掏肺地发誓:我会用一生爱你吗?又或者去憧憬他们将拥有怎样幸福美好的人生。曾不野和徐远行全然没有。
两个宫廷牛肉饼将他们的肚子填饱了,徐远行甚至感觉到胃胀:“把我腹肌都撑起来了?”说完要提起衣服给曾不野展示,曾不野也学他:“可不么!”说完也要提拉自己衣服,吓得徐远行一激灵:“行了行了,你别展示了,咱俩走走!”
“走走吧。咱俩就在这附近消食。”
沿着烟袋斜街走,低头看影子晃来晃去。秋风从狭窄的缝隙挤过来,吹到路人脸上。大家都带着一股餍足。
真奇怪,在北京生活着的人,白天总会看起来跟疲惫。可是一到了夜晚,一顿好饭吃下去,或者喝了一杯小酒,走在这街道上,人又看起来很幸福。
曾不野也是这样。
她睁眼想到这一天密密麻麻的行程,就感觉辛苦;但行程结束了,她又觉得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走出三百米,就闻到卤煮的味道了。
“罢了罢了!这食不消也罢!”
两个人掉头回去了。
这天夜里,徐远行的电话响了。他迷迷糊糊接起,是医院打给他的,说是老人家闹着要出院,让他去看一眼。
他穿衣服的时候曾不野醒了,问他:“用我陪你去吗?”
徐远行说:“不用。都是糟烂的破事,你去了反倒会惹一身麻烦。”那对母女,徐远行太了解,会想方设法把事情闹更大。他以为此付出很多代价,不能再搭上一个曾不野了。
曾不野也不说话,打着哈欠下了床,把他的保温杯里装满温水。徐远行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回来了,问曾不野:“你说他是不是回光返照?”
“我不知道他什么病情。你内心怎么希望的?”
“虽然他是个祸害,但我也没有恨到希望他马上死的地步。”
“那你就去。”
徐远行这一去,再次知道什么是世事难料。
起初他爹还活蹦乱跳,真的是闹着要回家。老头在病床上捶床痛哭,拉着徐远行的手说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回家把东西给你点点,然后爸爸就要准备上路了。
徐远行让他不要闹了,医生护士也劝他老实些,后来给他打了一针,他就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医生把徐远行叫到办公室,给他看之前拿去化验病理的结果,是恶性,晚期。徐远行有些愣怔。老头平常偶尔说难受,一难受就来医院做一套全面检查,现在距离上次检查不到半年。他刚出医生办公室,住院护士就说老头血压200多了,需要赶紧降压。
在后面的事情真的就像走马灯一样,再回看,恍如一场荒唐梦。五天后,徐远行爸爸闭上了眼睛。
徐远行觉得突然,又不突然。
他处理完医院的事后觉得身体被抽空了,也不知该去哪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曾不野的门口。
进门以后躺在沙发上,问曾不野:“你那两种酱还有吗?”
“有。”
“那你能帮我煮碗面条吗?我好饿。”
“能。”
曾不野也不多问,就去煮面条。水还在烧着,听到客厅里有一点轻微的响动。她探出头去看,徐远行面朝沙发靠背,那么大的个头缩成一团,紧紧抱的肩膀剧烈抖着。
曾不野的脚向外迈了一步,又缩了回去,转身进了厨房,关上了门。她想,徐远行是需要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的。那个角落能盛得下他不为人知的脆弱和伤心。
水开了,她关了火,来来回回烧了七八次,这才将面条下锅。端出去的时候,看到徐远行已经坐了起来z
他搜肠刮肚想说几句略显轻松的话,最后出口的却是:“嗐,说好了要结婚,我却当了逃兵。”
这几天他给曾不野发了几条消息,分别是:
“不妙。”
“病危。”
“人走了。”
曾不野恨自己无用,每每到这时候,一句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她那张嘴只会插科打诨。于是她决定去医院看看。她从赵君澜那里得知徐远行爸爸住的医院,一个人去看了看。在一层窗口看到徐远行在排队办手续,背影没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腰微微塌着。
曾不野的眼泪立马就流了下来。真奇怪,她为了自己的事情很少能哭出来,但看到徐远行那样,她却觉得难受。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难为情,毕竟在这医院繁忙的大厅里,哭泣的她和没有生命力的他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像一场悲剧了,所以她悄悄离开了。
徐远行在银河之下怀念自己的母亲的时候,是带着深深的思念和愧疚的;此刻,他是困惑的。因为直至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对父亲的感情。
“婚随时能结,面条再不吃就烂了。你趁早给我吃。”曾不野说。
徐远行听话地扒拉一口,就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咽不下去,也很难吐出来。眼睛都被憋红了。
曾不野坐在他旁边,帮他顺顺后背,接着抱住了他。
徐远行在她的怀里很安静,过了很久说:“我终于是孤儿了。你不知道,我妈去世的时候,我诅咒自己成为孤儿。”
“现在我终于是孤儿了。”
“他临走前脑子很清楚,他还知道立遗嘱,他把东西都留给了我。给那个人留了一套小房子。”
“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就是纯坏。”
一个纯坏的父亲,带给他多少伤害,此刻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人都走了,还能与谁计较呢?
徐远行说完这些就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在曾不野的膝头睡着了。他从未想过,他在半路捡来的那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人,竟在日后的某一天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他的依靠。
她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的安静就是最大的安慰。他睡得很沉,偶尔说两句梦话,那梦话里满是委屈。
到了半夜,曾不野拍拍他的脸,他迷迷糊糊站起来,任她牵着手,跟她走到了床上继续睡觉。
徐远行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睁开眼睛看到曾不野正在化妆。
他没见过曾不野化妆。
但这一天的她,正对着一柄小妆镜夹睫毛。窗外的玉兰树叶最终抵不过秋风,正在簌簌地落着。她翘着小手指,终于有了点温柔的姿态。
听到动静就回过头看着徐远行:“醒了?”
“醒了。”徐远行凑近了看她,曾不野可真禁端详。有人好看,是乍见就好看,看久了,就惯了;曾不野呢,乍见她觉得她相貌太冷,但越看越顺眼。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他问。他睡太久了,喉咙睡得紧,心情并没有因为睡眠好转。
“我是这么想的。”曾不野一边整理化妆袋一边淡淡地说:“如果你觉得今天天气还可以,我这个人还不错,我们还可以结婚,那咱就去领证。如果你觉得不想结婚,那今天天气还不错,我们出去走走。”
徐远行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曾不野呢,坐在他旁边,轻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我没有家了,你也没有家了。那么,如果我们两个组成一个新的家,这世界会变得好一点吗?”
家。
家这个词距离徐远行太遥远了,母亲去世后他就觉得自己没有家了,所以他总去天地之间,他觉得天地就是他的家。
“曾不野…”
“别煽情了,要么结婚,要么出去走走,好吗?”曾不野说。
“好。那我们去结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2个霸王票、196瓶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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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最后一章,我会好好收尾,请等我两天!
第34章 暴雪天
9月29日这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下午曾不野和徐远行领了结婚证;傍晚殡仪馆打电话通知徐远行给他的父亲安排火化。
这两件事情碰到一起,带着强烈的戏剧冲突。
这一天曾不野化了妆,出门前要求徐远行回家取证件的时候换一身西装出来。徐远行说要这么隆重啊?曾不野就翻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里是1990年的夏天,她的父母去领结婚证那一天被人拦下拍的一张照片。
遥远的1990年的夏天,曾不野的父亲穿着大一号的西装外套,母亲穿着一条红色波点连衣裙,兴高采烈去领了证。从民政局出来,被人拦住拍了一张照片。遥远的1990年夏天的闷热的风经由照片吹到了他们的脸上。穿得像父母一样去领结婚证,是曾不野对浪漫的唯一执念。
“好。民政局门口见吧。”徐远行出了门。
他的内心很平静。
青川车队的人总会说起一些浪漫的事,以及当时的心境。譬如绞盘大哥和大嫂结婚那天,决定坐公交去,结果两个人因为太兴奋,上错了公交车;常哥说他那时领证是很郑重的,单位的五六个同事陪着一起去,他们在路上唱着歌,还做了雷锋,到的时候差点关门…
徐远行的内心很平静,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命中注定会有这么一天,而且那个人就只是曾不野,不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当他找出自己每逢重大事件时才会穿上的西装,系袖扣的时候怎么也系不好,他天真地认为是他前几天太累了;所以当他站在车库前,在几辆车上上下下,最终选择了他捡到曾不野的那辆车时,他单纯地以为是因为受限号、交通条件等诸多因素影响;所以在他去往民政局的路上,甚至还去买了一束鲜花,将花朵放进他的小“侧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