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沏了一杯,用来提神。
裴远之将茶杯放回桌上,微微颔首。
如果是熟知裴远之脾气的人在这里,譬如廖音,譬如穆骁,都能从微表情中,稍稍察觉出来裴远之现在的心情并不算太好。
但季舒楹很少见过裴远之生气的模样,也完全摸不透此刻裴远之在想什么。
季舒楹收回视线,又对顾柏晏道:“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顾柏晏像被点名似的,迅速站了起来,又回头看了一眼裴远之,“刚好,我也有话想跟你私下说。”
季舒楹懒得咬文嚼字,带顾柏晏来到餐厅,顾柏晏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在她之前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舒,我只是听季叔叔说你生病了,担心你,所以过来看你一眼,不会纠缠你的,知道你没事就好了。还有伯父让我带给你的东西,我交给阿姨了。”
“他让你带的东西,你拿走吧,我不需要。”
季舒楹说,想要给对方看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摸索了一下之后,才想起放在衣帽间的抽屉里,没有戴。
“我已经结婚了,希望你能保持距离,也别再联系我了,做一个合格的前任,好聚好散。”
季舒楹说,顿了一下,忍住羞赧,又道:“不然……我老公可能会不开心。”
‘我老公’,三个字,刺痛了顾柏晏的心。
他想起这三个多月来,他每一天都寝食难安,无法入
眠。
他在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所以季舒楹才离开得那么果决,一点留恋也没有。
他想着两个人都静一下,也好,却没想到一个月后,季舒楹就有了新男朋友,再过两个月,更是快速闪婚了。
太快了。
每一次的挽留,每一次想要复合,都被无情地拒绝。
他不甘心这么快就被丢下,所以尝试着努力,尝试着再次接近,然而此刻季舒楹利落分明的言语,将态度表达得很清楚——
她已婚。
他们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知道了,小舒,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黑色碎发微微落下,遮住了顾柏晏略有些暗淡的浅色瞳仁,他语气低低的,失落且微哑,“还有这些东西,我想还给你。”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着Gucci的男士钱包、Dior的领带……
交往两年来,季舒楹送过他许多昂贵的礼物,他拒绝过,但没有用,季舒楹总是强硬的姿态送给他的,不管他喜不喜欢,只要她觉得适合,就会买来。
那个时候顾柏晏总劝她,少给他花钱,作为男孩子,他没有花女孩子钱的道理。
现在,两年过去,这些都是季舒楹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季舒侧过头,“送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说法,你收着吧,不想要就拿去卖了。”
“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让张姨送你出去了。”
逐客令的姿态。
顾柏晏瞳孔微微收缩,没再说什么,叮嘱了一句‘你好好养病’,而后转身离开。
一转身,看到在客厅的裴远之,出于雄性的本能,顾柏晏瞬间收起前面低落的心绪,换了副面孔。
微笑的,淡然的弧度,他一贯的温润笑容。
眼见客人要离开,张姨起身送客,笑着道:“顾先生慢走。”
“说来也巧,之前跟裴先生见过一面,也是在这里。”
顾柏晏忽的开口。
他说的是之前来这边拜访老师,刚好看到裴远之和季舒楹来看房的时候。
“这么巧啊?”张姨双手交握着,闻言有些紧张,又看了看裴远之,拿捏不准这位跟雇主又有什么缘分关系。
裴远之忽而道:“张姨,您去忙吧,我来送客就好。”
待张姨离开,顾柏晏站在玄关处,笑了,“怎么,按捺不住了?”
先前的受挫、失落、阴郁思绪,在这一刻,汇成了一种猛烈的冲动,不吐不快。
“小舒生病的时候,情绪异常敏感,很多东西都不爱吃,你知道该怎么照顾她吗?知道她生病的时候,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吗?你跟她才认识多久,你真的了解她吗?”
“我跟她在一起,快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该跟她结婚的,本来是我。至少,她的父亲,她的亲戚们,都更喜欢我。”
“而你,说白了,只是我们感情间隙中,出现的第三者而已。”
顾柏晏一生为人温和,不喜与人起冲突,但这一刻,却说了二十多年来攻击性最强的言语,对着另一个男人。
与他骤然的情绪激动、口不择言相比,裴远之的态度要平静从容很多,只是抬腕看了看时间,而后漫不经心地道:
“我确实并不清楚我太太之前的感情经历,也没必要清楚,毕竟现在,我的太太很爱我。”
他言辞简短,然而单单‘我太太’三个字,就是无声无息的打击,比一切核弹的杀伤力都要强大。
名正言顺,且顺理成章的身份。
那一瞬间,顾柏晏脸色灰败。
残忍的现实被剖开,在提醒他。
他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地,早就失去季舒楹了。
或许在他第一次,在季伯父婚外情事件中,试图站在中立的角度,帮季伯父说话的时候,就彻底地失去了季舒楹的心。
目送着顾柏晏离开,电梯门开,又关上。
裴远之收回视线,缓慢地,将门合上。
……
客厅处传来关门的声响,是顾柏晏离开了。
季舒楹耳朵贴在门后,悄悄听着外面的动静。
送完人后,裴远之回到客厅,跟张姨交代了几句什么,而后去了衣帽间,过了一会儿,又回到了书房。
待响动彻底消失之后,季舒楹才敢悄悄开门,去餐厅吃早餐。
吃完早餐,季舒楹假装路过书房,不经意地透过半开的门,打量里面的人。
办公桌后的裴远之脊背笔挺,眼睫垂下阴翳,神情是一贯的冷淡,淡蓝色荧光反射出优越深邃的眉眼,修长骨感的手指敲打着薄膜键盘,暗蓝色衬衫,偏正式的着装,一丝不苟,似乎等下要出门的样子。
今天这件事好像对他没什么影响。
季舒楹悄悄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回卧室不久,季舒楹就接到了王律的电话。
挂了电话,季舒楹噔噔噔地穿着拖鞋起来了,四处翻找被自己扔到一边的笔记本。
王律找她要一份文件,要得急,季舒楹U盘里有备份,但她的笔记本昨天被她用了太久,现在是没电关机状态,充电要充十分钟才开机。
书房的门半掩着,季舒楹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想着是公事,大着胆子敲了敲书房的门,进去。
办公桌前的男人抬眼看向她,季舒楹双手背在身后,小声问:“电脑能借我用一会吗?”
对上裴远之的视线,不知怎的,季舒楹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唇,补充道:“王律让我发一份文档,我的笔记本没电了,还在充电。”
裴远之注视她两秒,而后随手将笔记本推到她面前。
“密码****。”
裴远之说了几个数字。
“好,我很快的!”
说着,季舒楹低头插入U盘,而后用食指一个一个地输入密码。
“关于案子13的起诉状,证据目录,保全申请书……”
屏幕的荧光反射,季舒楹口中念念有词,侧脸专注认真。
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唇色也白得近乎透明,有一种令人怜惜的破碎感,似易碎的陶瓷娃娃,然而此刻,工作中的状态又有另一种迷人的魅力。
裴远之手臂微曲,撑在桌子上,眼睫半垂,看着这一幕,漫不经心地想起前面顾柏晏说过的话。
跟顾柏晏的谈话,裴远之看上去淡然,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只要稍微想一下,还在读书时的季舒楹,曾牵着顾柏晏的手,走在S大的校园,在每个角落都留下过足迹,顾柏晏或许帮她提过包,或许骑自行车载过她,帮她占过图书馆的位置,甚至……吻过她。
一想,那画面都似乎让人发疯。
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滋味。
属于她的青春记忆,她的学生时代,她的初恋,尽管结束得不算美好,但无可替代。
是他没有参与过的,也无法拥有的一切。
季舒楹全然不知道此刻裴远之在想什么。
她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将文件发到王律的邮箱,拔出U盘。
用完电脑,她将笔记本推回去,起身,对着裴远之甜甜一笑:“好了,我用完了,你忙吧。”
裴远之视线落在她脸上,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相关:“接吻吗?”
相比于询问,更近乎冷静陈述的口吻。
季舒楹彻底呆住。
她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裴远之忽而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入自己的怀抱。
坐在坚实温热的大腿上,季舒楹终于明白裴远之想干什么,下意识看向书房门外,门大开着,张姨还在厨房收拾餐具。
耳后慢一拍地烧了起来,她又慌乱又紧张,甚至不敢直视对方,别开眼去,“我……我还感冒着,小心传染给你。”
“传染就传染了。”
裴远之不甚在意地道,一手环抱,另一只手揉捏着她的指尖,几分散漫懒倦的调调,是季舒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不似平日清冷禁欲,反倒欲得很。
一开始,季舒楹是想推开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