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楹是不是吃胖了?爸爸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倒是在外面过得顺风顺水。”
季茂明浑然不觉季舒楹现在的冷淡,笑呵呵地走过来,热脸贴冷屁股。
季舒楹抿了抿唇,有些不太习惯。
父亲的热情出乎她的预料,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紧接着,她听到季茂明开口:
“正好你回来了,爸爸想跟你介绍一下——”
季舒楹心头一颤,似有所感地抬眼看过去。
季茂明身后走出个年轻女孩,短头发,五官清秀,那双桃花眼却分外漂亮惊艳,几乎是跟季茂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是前段时间,季舒楹在商场里看到过的季茂明身边的那个女生。
“这个是你妹妹,季琬芙,比你小两岁,刚来S市,人生地不熟的,需要你做姐姐的多带着一些,有空了周末带她去玩一下。”
“姐姐好。”
季琬芙乖巧地打招呼,双手交握背在身后,桃花眼一闪一闪,颇有些忐忑地看着季舒楹,她身后,是帮忙提行李的管家。
“……”
季舒楹没说话,跟管家对上视线。
季琬芙只比她小两岁,也就是说季茂明在钟冰琴刚生下她没多久就出轨了。
管家在季家工作了二十多年,几乎是看着季舒楹长大的。
管家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季舒楹收回视线,盯着季茂明,漂亮脸蛋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漠,“妹妹?我妈知道你给我带了个妹妹回来吗?”
“楹楹,你听我说。”
季茂明搓了搓手,上前一步,低声解释,“大人的事,小孩是无辜的,你放心,二楼还是你的地盘,只三楼腾个地给妹妹住就行,琬芙脾气好,不会跟你起冲突的。我也嘱咐过她,让她在家必须听你的话,否则就出去住。”
毕竟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多多少少有些感情。
在季茂明心中,季琬芙是肯定越不过季舒楹的。
“听我的话?”
季舒楹重复了一遍。
季茂明看有松动的迹象,连忙点了点头,“你就把她当你的小跟班就行,都听你的。”
季舒楹有些好笑。
她肚子空空,头开始发晕,一阵阵的,身形有些站不稳,旁边的林真真忙伸手扶着她,担忧地看着好友。
回了家,几个月来季茂明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只是为了那个私生女。不仅带回了家,还要光明正大的给一个身份。
他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受伤害的人是谁?
明明做错事的是男人,遭受谣言和舆论攻击的却是母女。
“听我的话是吧,那就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两。”
季舒楹冷声道。
这是连带着季茂明也一起打包带走了。
他们的争吵引起了小范围的波动,原本还未离去的宾客,视线似有若无地投向这里。
如芒在背。
季茂明脸色也有些沉凝,他是讲究面子的人,平时私下无所谓,但当众不给他面子,季舒楹就是明摆着跟他作对。
“听不懂人话吗?”
季舒楹再度开口,催促,“我再说一遍,滚出这个家。”
季茂明嘴角抽了抽,他就不明白,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他季家的女儿,他还能对女儿不好不成?
只能说季舒楹一直被钟冰琴一直惯着,颇有些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了。
远远不如小女儿温柔贴心、善解人意。
季茂明深感说不通,不再理会季舒楹,转身看向管家,吩咐:“帮琬芙把行李放到三楼。”
管家动了动脚步,向电梯走去,季舒楹不敢想钟女士回家,家里就被小三的女儿登堂入室是什么心情。
想想都要心梗,她更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季舒楹快步上前,眼疾手快地从管家手里抢过行李箱,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
季茂明眼皮一跳,他深知大女儿的性格,不用想就知道季舒楹要把行李丢出去,脸色阴沉地大步走上前去拦住。
季舒楹察觉到身侧走来的阴影,见季茂明想要过来拿行李,伸手挥开,却被季茂明一把抓住手。
头更晕了,连带着心悸,背后也开始冒冷汗,季舒楹感到不妙,看向林真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猛地眼前一黑。
失去了意识。
……
“应该是低血糖了……等等。”
陌生的中年女声,沙沙的,有些沧桑的哑,再开口时,语气责备,“档案信息显示患者是孕妇,你们家长怎么当的,还能让病人低血糖晕倒?知不知道孕早期低血糖很危险的?”
原本安静的房间,变得更加死寂,落针可闻。
……
季舒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十一岁的自己,前一秒还在跟父亲愉快地玩耍,下一秒就是停电之后如同荒芜城堡的季家。
她终于想起下暴雨家里停电的那天,被她选择性遗忘的一些细节。
小季舒楹摸进了父亲的书房,不小心翻到父亲落在书柜里的手机,她本是好奇用自己生日解锁了密码,却意外窥见一些私密聊天,隐晦的、调情的、让人恶心想吐的。
她慌张地下楼,想要打电话告诉妈妈这件事,却不小心打破了花瓶,划伤了脚。
红色液体汩汩流出,满地的血,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胸腔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比疼痛更恐惧的是一种窥见大人秘密的不安。
几番恐惧之下,小季舒楹应激性失忆,忘掉了那天看到的所有。
现下,一切都破碎得彻底。
一转眼,她长大了,耳边回荡着季茂明的声音:“钟冰琴你养的好女儿,被你惯坏了!一点都不懂事,不知进退,不知廉耻,还未婚先孕,我以后在圈子里面怎么抬得起头来?!季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孽女!”
记忆里最崇敬、最敬爱的父亲,季舒楹此生最信任、最爱的男人,陪小时候的她去迪士尼玩,被她戴上粉色发箍也依旧慈爱和煦的面容逐渐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背叛家庭,婚姻不忠,不值得信任的,普通中年男人。
季舒楹终于看清现实——
她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社会上最最最普通不过的男人,有着一切雄性会有的劣根性。
那座沉默的山,轰然倒塌了。
梦里梦外,都是一场荒诞。
……
一架由首都飞往魔都的国内航班MU7183准时起飞。
飞机翱翔过天空,机翼留下洁白的痕迹。
S市,国际机场。
T2航站楼。
风尘仆仆的人们从登机梯下来,满面倦容,带着旅途的疲惫。
茫茫人流中,有一道修长挺拔如松、步伐匆匆的身影,极其醒目。
裴远之刚落地,关闭飞行模式,就接到母亲的电话。
那头廖音语气又急又快,催着他赶紧来医院,她和裴老头已经在路上了。
“要不是我今天想起来打电话问小季,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吃饭……”
电话里,廖音按捺住懊恼的情绪,简明扼要地跟儿子讲述了事情经过。
裴远之握着手机的手指很稳,如果忽略他稍微比平时快一些的呼吸节奏的话。
挂了电话,手机弹出许多消息,最前面的一条,便是钟伯母发来的某个私人医院的地址。
出了航站楼,裴远之一边赶往医院,一边交代助理剩下的事务,能推的都推,不能推的,列个名单,他会晚点亲自打电话给客户说明。
助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很有职业素养地一一照办。
私人医院地处二环,环境很好,没有公立医院的人满为患和嘈杂,安静有序,里面住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有权有钱的人。
即便如此,裴远之赶到病房外时,场面也有些不可收拾。
“未婚先孕,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季茂明来回踱着步,还是无法接受现实,干脆指着钟冰琴的鼻子,冷笑,“是嫌这段日子丢的脸不够多吗?如果不是你惯着她离家出走,她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吗?”
钟冰琴满心牵挂着里面的女儿,脑子乱成了一团乱麻,一时间也忘了反驳季茂明。
在她心中,季舒楹都还是个小孩子,一切都还需要她照看着,怎么会要做妈妈了吗?
真的是她太放纵季舒楹了吗?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既没有经营好婚姻,二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只是一场丑剧,连女儿也没照顾好,出了这样的大事。
廖音在旁边听着,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听不下去了,“舒楹爸爸,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你这样说自己亲生女儿的吗?再说了,小舒和远之是自由恋爱,远之之前就带小舒来过我们家,我们也都很喜欢小舒这样聪明可爱的孩子。”
“小情侣谈恋爱,意外发生了,这不是人为可控的事,且无法逆转,我们做父母的,难当不应当给予物质上的支持和精神上的理解,而不是一昧的责备吧?”
季茂明冷笑一声。
倘若他没认出裴远之是KS律所的主事人之一,可能真就信了廖音的这一番说辞。
他并不觉得是场巧合,相反,他觉得一切都早有预谋,也决心收回前面签署的代理合同。
“我看你们家说不定就是合起伙来,把我女儿骗得团团转,不安好心。”
季茂明语气的讽刺不加掩饰,像加特林一般无差别攻击,把本就焦心的廖音差点气了个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