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祖师爷。”
陈宁霄:“……”
也跟着咳嗽一声,手抵唇掩住上翘的唇角。
一无所知的梁阅,怀着理工男的秉直好奇问:“你们这行也拜祖师爷?”
少薇诚恳:““拜总比不拜好,敬肯定比大不敬好!”
啪的一声,一只禁欲感极强的男人的手,将相框面朝下扣上。
陈宁霄:“简单,不敬的时候给祖师爷关灯就行。”
少薇头皮一紧,赶忙将两人轰出暗房。
参观内容回到了那面照片墙。
“照你的出片速度,这屋子很快就会放不下了。”梁阅一幅一幅驻足欣赏。
“挂一段时间厌了就换新的,框不换,就换芯。”
梁阅勾唇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他故意的,知道陈宁霄听了会炸。也不是跟他敌对,而是作为手下败将总归是不自在。那天在咖啡厅,他将少薇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氛围正好,那一刹那的对视他确定也在少薇眼里看到了悸动,或者说,最起码也有不忍、动容。他以为自己的暗恋已到了隧道出口,但俯身低头的那一刹那,少薇却本能地躲了一下。
“梁阅,你不恨我吗?”她安静地问。
如果那晚上不是因为担心他,他不会出现在现场,就不必卷入这种恶性事件,背负上良心上的谴责。
她问出那句话时,梁阅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他心底冰凉一片,听着她说:“可是就算你恨我,我今天听到你说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我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幸好你那时候就喜欢我,所以你才会出现在门外,尚清姐才会得救。”她偏着脸,无比平静,“你对我的喜欢,救了尚清,救了外婆,也间接救了我,却让你背负了负罪感。你什么也没有得到。但对你喜欢我的第一反应,我就是这么自私,完全顾不上你因为这份喜欢吃了这么多苦。”
她本不必把话说这么透彻,正如梁阅无法说当晚如果是她他做不到转身就走。人性幽微,曲折转角处皆是阴影,像扯平了就会令人觉得恶心的肠子。
那天下午,他们第一次真正回忆了过去,触碰了各自的伤痛,但一切可能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甘吗?大雨瓢泼,他还要回去加班,她没有要他送,各自向前时,他于人潮中回头望了她一眼,意识到他们三个人之间是一行行修复不了的代码,就算他是所有人仰望的高手、被叫一声“神”,也不过是剪不断理还乱。
再见到陈宁霄,梁阅心里不是没嫉妒。他羡慕陈宁霄干干净净地存在在少薇的生命里,不欠任何人,也不因为她欠任何人,所以她能如此坦然地接受他的爱。
陈宁霄对他的话没任何反应。
梁阅不禁看向他,发现这人正非常、非常认真地观摩当中一些作品,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火锅的气泡顶开,冒出热腾腾的辛辣香味。
尚清将装好盘的食材端上桌,喊着“可以开吃咯”,但没人应。
三个人,站在某幅照片面前,以同样的视角仰头。陈宁霄两手插兜沉默不语,梁阅挑眉,少薇沉浸。
于是尚清也一边摘下围裙,一边走了过去。
不明所以地顺着他们的目光仰头。
优秀的男模身体,被黑白胶片还原出来,35mm的构图张力让这些身体的冲击力呼之欲出:骨量、肌肉量、贲张的力量感、手臂的青筋、洋溢在脸上的青涩腼腆笑脸,无比冷峻的雕塑般的五官,忙乱套上的裤腿,打着发胶的发梢尖闪烁汗水微光。
他们每个人都被摄像机主宰,不再是充满性意味、侵入意味的男性体,而回归到“人”本身。这种清新的男性叙事,只可能出现在女创作者手中。
尚清不由自主:“哇哦……你还去过这种天堂。”
第80章
天堂。
直到从尚清嘴里出现这两个字,少薇才略意识到不对劲。
“天堂吗……”她迟疑了一下,偷偷睨陈宁霄脸色。
陈宁霄脸色看不出异常。
尚清一本正经而缓慢地点了两下头,眼睛黏在上面抠不下来:“极品,一眼看去全是极品 。”
梁阅淡道:“你别看不过来了。”
尚清啧啧称是:“确实看不过来。”冷不丁转向少薇:“你呢?你在后台是不是更忙不过来?”
“还行。”
尚清举起双手,忽闪眼睛:“有上手摸吗?”
陈宁霄眯了眯眼,状似对这个问题漠不关心。
少薇对危险的嗅觉仅有一点,见没有异状后,便像只乐天派小动物般从洞口跑了出来,一张嘴把自己卖了个干净:“没,就是后面拍熟了以后,他们开玩笑似的抓住我的手蹭了一下。”
尚清瞪大了眼睛:“什么手感?”
少薇回忆了一下:“挺有弹性的?一块块的。”
怪屋子里火锅煮得太沸腾,让屋子里有些人降至冰点的气息完全没有被察觉。
也没有被哄。
“好了好了不看了,都饿了,去吃饭吧。”少薇赶他们去餐厅。
好,比起他的情绪,第一想到照顾的是朋友的肚子。
陈宁霄淡然转身,维持着面孔的波澜不惊,问:“谁带你去的后台?”
他还记得她说时装周只接到了尹方一个牌子,是个女装。
“陈佳威。”
死罪。
“摸的是他?”陈宁霄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不是,”少薇这点警觉性还是有,“没摸他。”
免入十八层地狱。
三人去菜市场采买了一堆食材,将桌子堆得满满当当,尚清招呼着每人的碗筷,递给陈宁霄筷子时恭维地问了一句:“都是粗茶淡饭,不知道你这大少爷吃不吃得惯?”
陈宁霄礼貌地颔了颔首,但因为心思不在这里,加上五官和气质本来就冷,便显得这回应冷淡而敷衍。
少薇夹着筷子,忙打圆场:“他没那么挑,给什么吃什么。”
话虽如此,陈宁霄全程却没动筷子。少薇和他坐同一侧,起先还给他夹点牛肉、腰花之类的,看他不吃,便渐渐也不再顾他了。
陈宁霄看着眼前的蘸料碟和煮熟的陌生东西,脸色微微发沉。但火锅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神情,加上坐对面的尚清和梁阅没事也不会盯他看,于是便没人发现他的反常。
他不吃蒜末、香菜,不吃重辣,不吃动物内脏、下水,不吃冻过的牛羊卷,只吃鲜切,非要经过冷链的话,那必须是澳洲M9以上级别的和牛。
后面几条他可以将就,但少薇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说他给什么吃什么,他又不是乞丐。
重要的是,她忘了。
陈宁霄听着他们聊天。起先还聊了许多时装秀后台的事,这对尚清来说很新鲜,接着少薇便顺带提起了要给尚清拍组照片的想法。
“我哪行啊,”尚清第一反应就是推拒,笑容略有讪讪,被氤氲的热气模糊:“我长得又不好看,你看你拍的那些模特,个个手比我腿还长,那姿势一拗多带劲?”
少薇看着她:“谁说只有长得好看的才有资格站到镜头前?如果一个摄影师只会拍美丽的风景、漂亮的人物,那说明他只是在偷窃,把自然的巧夺天工当作是自己的能耐。”
她不会空口说恭维的话,当年从悠悠那儿学的都还给了自己的天性,她只是强调:“我就想拍你,这是我这几年找你时一直坚定的一件事。”
尚清被她搞不会了,无所适从间,下意识就看了眼梁阅。
梁阅问:“别人拍组图,给多少钱?”
“看时间和规格,上次时装周是五千。”
相对于她的实力来说,这是个相当公道略显低廉的价格,但尚清咋舌:“这么赚?就站那儿按按快门?”
少薇笑起来:“对,就站那儿按按快门。”
梁阅挑眉:“拍到就赚到。”
尚清当然不会因为这些蠢蠢欲动,她只是受到了梁阅的鼓舞。开玩笑:“先说好啊,我可不拍那些男模那种的。”
桌上氛围活泛,除了自始至终不动筷子也不怎么搭腔的那个局外人。
陈宁霄终于坐够了,站起身道:“我抽根烟。”
“哎你——”少薇想劝他,拉了下他手。
这一下令陈宁霄心里熨帖,他神色稍缓,反过来捏了捏她指尖,低声安抚:“没事。”
少薇便放他走了,看着他走到露天阳台上。那里堆了很多杂物,与他西装革履的冷峻背影格格不入。
尚清盯了会儿,轻轻问:“他是不是吃不了这些?”
少薇怎好当着她的面说陈宁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抿唇摇摇头:“没,他不是说了吗,飞机上吃过了。”
尚清“哦”了一下:“哎呀,早知道他要来,就买点好的。”
少薇忙道:“还要怎么好?这不是很好了吗!”
梁阅勾唇笑了下:“这好像是我们第二次吃火锅。”
他一说便都想起来了,出事前他们也吃过一次,那时外婆还在。都穷,能凑出什么好吃的?去菜场买被人挑剩下的粗菜,吃不起牛肉,切了点剁成块的鸡腿和最便宜的猪颈肉,肥羊卷挑冰柜里最便宜的一款,鬼知道用的是什么肉呢。
“对对,你这么一说,现在比过去好多了。”尚清展颜,“哎,外婆给的袁大头,你们还在吗?”
她问出来,少薇和梁阅都怔了一怔。尚清以为只有自己还宝贝似的收着,起身从桌前离开,也算是化解尴尬:“我一直锁在抽屉里呢,找到给你们看看。”
敞着门的次卧发出一阵翻找抽屉的窸窣声,一个丹麦曲奇饼干的铁盒子被揭开盖子。
尚清将锃锃发亮的袁大头放进掌心,端详一阵,握紧,起身。
“不晓得现在拿去卖能卖多少钱?我那还有一套老的人民币呢。”尚清拉开椅子坐下,摊平掌心:“哝。”
她笑容很快凝在了脸上,因为看到少薇摘下了每次出门都会挂在脖子上的卡包,梁阅则打开了自己的工牌封套。
原来她的念念不忘并非没有回响。
装在卡包卡槽里的,是一枚银色闪亮的袁大头。
从工牌封套里抽出来的,也是一枚银色闪亮的袁大头。
尚清笑出了声,但随即捂住唇:“不是,你们……”
眼眶瞬间微红,忍了会儿,才忍住那股冲天的酸涩,哭笑不得:“你们不嫌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