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在耳际隐约淡开,因为乔匀星的注意力移到了走进包房的陈宁霄身上。
陈宁霄在他身边坐下,刚要出声,就被乔匀
星捂住。看清他亮出的屏幕上的名字后,他挑了挑眉,将手机从他手中拿出,按下免提。
他会为他的这个举动一直后悔。
少薇仍在絮絮地说着,隔着越洋的信号听着温柔而不真切。
“爱情对他来说,是很无关紧要的东西。”
陈宁霄眯了眯眼,趁他不在说他小话?谁说爱情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最起码别人能说,她不能说。要不要紧,她难道感受不到?
乔匀星瞥了陈宁霄一眼,也是玩:“你的意思是,要是摆个机会跟他谈一场,你还不谈了?你都喜欢成这样了。”
少薇为末半句哭笑不得,声音里浸染笑意:“这不是没机会吗,就待着呗。而且,能当他一辈子的朋友才是我的目标,你不懂。”
陈宁霄愣了一下。他接受她的新身份如此之快,都忘了她在他身边当过六年旧友。
在济南念书时,班里盛行《青年文摘》杂志,有一回,少薇在上面看到金岳霖和林徽因的故事。也不知真假,看得时候,觉得遗憾到发痛。怎么行呢?怎么能当一辈子的好友,照顾她,陪伴她,却不说爱,不提占有呢?
遗憾到发痛中,她不是受了启发,而是窥到了自己的天命。这是宇宙冥冥中教她的出路,原来除了在一起外,还有这样的一辈子。
于是在遗憾的发痛中,她忽然感到浑身一轻,呼吸猝然发紧,是欣喜,是逢生。
要她抛下一切妄想在他身边,是场苦修。她也才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二十二岁,而已。会为他的若即若离而患得患失,会因为他的特殊对待而心生妄想,又拼命扼断。
众僧,众智者们被佛陀领着菩提树下修行时,是否也如她这样,红尘的灯火吹灭又升起,起起灭灭,一轮又一轮,时而为他愚不可及,时而为他灵台清明。
那个雷暴夜,也许,是她万千个平行时空的分岔路口吧。
但她知道万千个少薇,都会选同一条路。
因为那是她最接近他的时刻。
她的修行失败,不能成佛了,要在红尘中受苦,而后一无所有。
“在陈宁霄身边当朋友比当女朋友划算。”少薇刻意用上这么幽默、市井的词,想消解什么。
陈宁霄迫不及待想抢过手机,问她什么叫“划算”,既然划算,又为什么接受他,成为他的女朋友?但他什么也没动作。他们曾很多次靠近过这个话题,但都被她轻巧地像玩丢沙包一样躲掉。她不会对他说实话。
乔匀星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没有获得任何讯息。但二十多年的友谊在这一刻靠了谱,他沉默一会儿,努力让自己语气听上去正常:“别扯,要真谈上了,我就不信你还这么云淡风轻。你就不想着,努努力吧万一呢?”
他极高的情商让他把话圆到了最初:“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还是得跟他表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但你得有这个‘一’啊,对吧!”
他越是极力鼓励少薇表白,就越证明了他的一无所知。
少薇笑叹一声,一根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就算谈上了,也没有万一。”
乔匀星没有转头去看陈宁霄的脸色,但知道他周身气息沉得可怕。
这些话不能和陈宁霄聊,聊透了,剩下的恋爱都会变得乏善可陈。左右没人聊,少薇停了铅笔,对乔匀星说:“你不是也很了解他吗?也知道他对婚姻的态度。他是实用主义者,在他这里,爱情和婚姻之间没有等号,甚至后者是对前者的迫害。”
少薇莞尔,声音中居然有种事不关己的松快:“他觉得婚姻就够蠢的了,带着爱情走进婚姻更是蠢上加蠢。而且对你们这种人来说,结婚是很有用的工具嘛,像游戏里那种只能用一次的高级武器,得用在刀刃上才行啊。至于我这种平平凡凡的人……”
她还是在乔匀星面前粉饰了自己,大约是觉得爱到这种程度很丢人吧。
明明知道和他的交往是一颗原子弹,爆炸后荒无人烟,什么鲜丽的东西也再生长不起来。
却还是撒谎,用故作轻松的语气:
“至于我这种平平凡凡的人,还是向往平平凡凡的婚姻和日子的。”
她说完,电话那段鸦雀无声。
很久。
久到她不安。
少薇试探地问:“乔匀星?你还在吗?是不是信号不好?”
电话那头没传来乔匀星的声音,只有一道呼吸,既长又深,像在克制着什么。
少薇的心不停沉下去,几快沉底。
窒息中,终于还是听到了乔匀星的回复:“好吧,我知道了,”他有一瞬的磕绊,“那什么,那陈宁霄的生日你确定不来,对吧?”
灰色铅笔在稿纸上留下很深的一道印记,透纸背,啪的一声,铅芯断了。
少薇点点头:“对。”
话聊完了,但莫名地没人挂电话。
不是乔匀星不挂,而是陈宁霄在侧,他不敢轻举妄动。
相处二十几年,他没见过他这一面。
包房灯光暗,有朋友陆续进来了,但都只出了一声便不再有响动,自觉地退出去。
暗淡的灰寂中,一只指节修长骨节清俊的手,伸出去,拿起了这轻巧又重若千钧的手机。
有什么很想问。
想问,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想过要我?
但喉结上下滚了几滚,牙齿咬了又咬,陈宁霄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问任何。
他一言不发,只好亲手温柔地挂断了这通电话。
第95章
距离生日还剩两天时,贺闻铮从宁市拨来电话。
“Claus,”他平静,“宁市的订单流了。”
在“安行”和“可视界”压价20%外加前期硬件全垫资的情况下,Eye.link的技术优势杯水车薪。G(government)端市场不闻硝烟但暗流涌动,能入场的都有背景,背后暗招经不起讲,讲透了大家都玩完。贺闻铮站在高空套房落地窗前,致歉:“是我大意了。”
“不怪你,宁市本来就是安行的发家地,回来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贺闻铮感到一丝奇怪,面对亿级订单的流产,身为投资人的陈宁霄过于冷静了,甚至可以说冷漠到近乎抽离,仿佛是别人的事。
在他套房里做专升本英语专练生不如死的梁馨(待会儿要被批改),耳朵支棱得笔挺,听到他没有挨骂,脸上顿时流露出浓重的失望。
陈宁霄居然没骂他!亿!足足两亿的订单!梁馨数零都得动用一双手的数,陈宁霄居然如此轻拿轻放。
“Claus很奇怪。”贺闻铮转过身来,沉吟着缓缓地问:“他私生活出什么事了?”
梁馨顿时悟了,好哇你个图穷匕见的,原来留她这个废柴在身边是为了打探金主的私生活动向。
呵,奸臣……
“我不知道啊……”梁馨肚里弹幕一行行,实际上却埋头作奋笔疾书莫不关心状,“我跟他又不熟。”
“那你跟他身边的谁熟?”
“我——”
好险,差点被套话。
梁馨及时闭了嘴,“我就是他远房表妹。”
贺闻铮极细微地冷笑一声:“以他的家世,恐怕要往外远十八代才能找出你这样的表妹。”
刺啦一声,梁馨笔尖滑坡试卷,不爽地抿了抿唇。
“虽然是隔了十八代的表妹,不过你有空还是关心一下他,他电话里听上去不太好。”
梁馨很八卦,就是因为光顾着八卦才只能读专科的。显然,虽说现在深受专升本折磨,她也依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而是狠狠爽爽地去重蹈覆辙了——试卷一交,她就给给梁阅拨了电话,问少薇和陈宁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阅并未听说,正开车在从东海回颐庆的高速路上,后备箱放着这次尚清采购的样品。尚清坐在副驾,大致从他的对答里推敲出梁馨在问什么。挂了电话,梁阅问:“你这几天跟少薇联系没?”
“没呢,这不是在忙这些。”尚清打开手机,“问问?”
陈宁霄怎么着他们不关心,但知道一段关系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陈宁霄要是心情不好,那喜欢成那样的少薇只会更受罪。
梁阅颔首:“问吧。”
米兰正是下午三点。尚清发了微信语音过去,问得很含蓄:“小猫,你最近还好?”
过了会儿少薇回:“还好。”
语音公放出来,尚清和梁阅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她不好。”
嗓音哑哑,语气低靡,似乎回到了高中时那种活人微死的状态,难受,但反而异常冷静,像进入了植物的自我保护机制,僵苗。
尚清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听上去不太开心,是不是工作不顺利?”
少薇这次刻意染了些笑意:“没呀。”
尚清想了想,问:“陈宁霄没来陪你吗?”
少薇:“
来过了,回去有段时间了。”
隔了会儿,她音色如常地问:“怎么了?”
尚清和梁阅对视一眼。算了,感情上的事怎么能指望上梁阅?她做了决定:“没,就是听梁馨那边那个贺总说,陈宁霄状态不太好,我寻思你们要是吵架了,你不得难受死?就问问你。你在国外一个人记得吃好点,休息够,别生病。”
梁阅扶着方向盘哼笑一息。
尚清警觉:“你笑什么?”
“这些话我也常听。”
“哪里?”
“我妈给我的语音里。”
“……”
梁阅沉默了一下,解释:“没别的意思。”
“没事,我知道。”尚清抿开唇,很看得开:“没性魅力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德也这么说我。”
“你喜欢他?”梁阅淡淡地问。
“没,”尚清笑道,“真没。他就是看不过去,想鞭策我,说我不该这么早放弃自我。”
她确实似乎剥离了自己女人的这一层身份,把自己当姐姐、当妈、当知心长辈,像张开双翼的母鸡一样护着身后的幼崽,根本没发现被她护着的其实早已比她羽翼丰满,而她自己却是如此瘦小干瘪。
“在意的话,那就试试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