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自行车上的少年,不自觉紧了紧捏着车把的手。
“那车很贵吧?”梁阅若无其事地问。
“问我吗?”少薇被问住了,“我不知道,大概吧,我对车没研究。”
她没来得及看清车牌,不知道那是陈宁霄的车,看清了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陈宁霄不是这种会玩跑车炸街的人。
到了医院,梁阅随少薇一同上楼,问候了一番陶巾。他挺讲礼数,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在楼下水果店买了一些精品水果。虽然少薇一个劲说这里东西很贵,让他别这么客气,但梁阅还是很坚持。
他走后,陶巾笑眯眯说这是第一个来探望她的同学,“我们薇薇也是有朋友的。”
少薇正麻利地给自己铺着今晚的折叠床,闻言动作顿了一顿。梁阅竟是第一个来探望奶奶的同学。这样他就是她的朋友了?真不可思议的交往,她好像没做什么,只是几次碰巧接受了他的好意而已……
但是有朋友的那种感觉终归是令人振作的,而且梁阅跟她一样没钱,维系这样一份友情应当不会太吃力。
护工与少薇交接好工作自回家去。刚出病房,电话便很懂事地拨往了雇主那里,汇报说老太太今天一切都好,小姑娘今天来得迟了些,是一个男同学陪她过来。
宋识因往溪流缸里撒着鱼食,说:“这么晚。”
护工不知他何意,便没乱回。
陶巾的手术在下周二,少薇一整个星期天都在陪她。吃午饭时宋识因突然现了身,带她和后天的主刀专家吃了顿饭。
这顿饭并不隆重,少薇看出宋识因和对方关系不错,不必走那些虚礼。面对专家,宋识因介绍少薇是自己故人之女,只是故人走得早,他只好尽心多照顾。少薇一天到晚几套校服轮着穿,专家没往别处想。
吃完饭,少薇冷不丁说:“我爸爸没死,你能别说他走得早了吗?”
宋识因饶有趣味盯她:“抱歉,从没听你提起过父母,看你和外婆相依为命就想当然了。他们在哪里?可以的话,不如见一见。”
少薇沉默了一会儿,“在山东。”
“务工?”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住院部大楼走。电梯从负一层升上来,已站了不少人。少薇和宋识因站在靠近梯门的地方,顺手按了关门键。电梯即将闭合的瞬间,一只手伸进来拦了一下,继而走进来一个穿校服的瘦高男生。
少薇与他四目相对,过了两秒才平静地出声:“梁阅。”
梁阅的目光在她和宋识因身上流连两秒,点点头,转过身来面对梯门,站在了少薇的另一侧。
电梯停靠楼层,三人前后走出,宋识因问:“你同学?”
少薇毫无情绪波澜地介绍:“这是梁阅,我的高中同学,这是宋叔叔。”
梁阅张口叫了一声,接着对少薇解释:“刚好在附近,顺便来看看外婆。”
他本来就不是善言辞的人,这之后便再没什么话了,只是听着宋识因和陶巾关切寒暄,交代术前注意事项,又说少薇有他照顾,不会耽误学业。
梁阅一柄水果刀用得很稳,将一颗苹果从头到尾转着圈地削了皮。他这么干的时候,少薇就坐在窗边,目光越过窗框和玻璃,平淡而放空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和香樟树的树冠。
将苹果削皮切成小块后,梁阅将这只水果碗稳稳地放在少薇怀里,继而起身告辞。
少薇看了宋识因一眼,征得他同意后才对梁阅说:“我送你下去。”
一路无话。少薇想着是不是该解释什么,免得梁阅误会,却又自己对自己发笑,不知道解释有什么用。况。
且莫名其妙提一下不也挺此地无银的?
梁阅倒是主动问了:“你亲戚?”
“我哪有这么有钱的亲戚。”
“那就是好心的社会人士。”梁阅用上新闻语般专业表述。
少薇的笑里不是没艰涩:“多亏他帮忙。”
“你要注意保护自己。”梁阅淡声提醒:“别让人撞到了,会有闲话。”
少薇目送他骑自行车的背影远去,回到病房后宋识因也要走了,她不得已又送了一遭。
“这个毛头小子喜欢你?”宋识因没什么表情地问。
少薇张口结舌:“没有,我们很少接触。”
宋识因笑了笑:“我看你不像是会早恋的人。你拎得清,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少薇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承他这么大的赞美,又或者这只是一句警示、威胁。
司机已将车开了过来,宋识因在车门边站定,一时没进去,而是看着苍白朴素的少薇道:“我帮你这件事,你也别想太多。”
少薇一愕,宋识因却没再多说什么,径自坐进了车里。
少薇想起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他的模样,当时他提醒她不要随便喝别人递来的水,后来又随手给了她一次见世面的机会,再之后就是这次解了燃眉之急。其实接触他不多,但次次他都衣着讲究而神态端正,一双天然带笑的眼睛又让人不自觉心生信任。
这样的人,她因为他借钱帮了她就认为他对她有坏念头,是不是平白无故看低了他、矮化了他?何况他从未对她有动手动脚或言语浅薄之时。又何况她还只是一介毫无风情的高中生。
也许她是真的想多了。
第16章
可能是老天总算肯眷顾了一回,陶巾的手术和术后护理一切顺利。
病人的术后护理十分要紧,虽然有宋识因请的护工代劳,少薇也还是跟班主任韩灿说明了情况,隔三差五请假往医院跑。护工歇下来跟别人聊闲天儿,免不了八卦自己伺候的这一家,说少薇不在的时候那老太情绪就不高,总是东张西望,像个没家的老小孩。末了叹息一声,算是尽了怜悯的义务。
少薇还抽空打了个电话给陈瑞东,原打算是辞职,但陈瑞东也是心善,听说她外婆住院后,让她先不必分神,工作岗位会为她保留。
酒吧的这份工作,位置和时间都是绝佳,暑假来了后少薇白天还能再打一份工,因此她心底里也不舍辞职的。更何况,她总是缺钱、缺钱、缺钱,是脖子上套着绳索的小骡马。
一旦陶巾出院,少薇直奔酒吧复工。
多日未见,悠悠碰面就惊呼:“瘦了这么多!”
她下巴颏都尖下来了,比之前少了份钝感,更多了丝清冷,配上欠缺血色的肤色和漆黑的瞳仁,令人觉得她身上背负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世界。
悠悠耳畔响起孙哲元的点评,什么“学生气”、“清纯”、“我见犹怜”……男人总归是能找到词来分类女人。悠悠是有点嫉妒,想自己刚进夜场两天就很会化妆了,似乎是错过了一个窗口。
“你不在这段时间找你的人可多了,待会儿记得去打个招呼刷刷眼缘,别让大家忘了你。”
少薇点头,投入前场的工作中。
悠悠原怕她一段时间没干,又冒出之前那种清高木讷劲儿来,没想到少薇却表现得比之前还热络,很自觉很上道。
中间休息,少薇找到在后台喝冰水的她,难以启齿的样子:“悠悠姐,有件事情……”
悠悠倚着柜门:“怎么?”
“我能不能……提前预支两个月的工资?”不待悠悠说话,她迫不及待地说:“我会还的,不会跑。”
悠悠嗤笑一声,目光耐人寻味逡巡她上下,“遇到困难了?”
少薇点点头:“我外婆不是生病住了院么,还有别的一些……”
最近用钱狠,宋识因报销的是就医费用,直接打进医院的。少薇手上的钱要负责她和陶巾的日常开销,前几天她给陶巾买了两罐老年奶粉已是咬咬牙,房东老头又来催她交房租和水电——电费比前两个月涨了不少,他说是因为入夏开风扇的缘故。医生说陶巾营养缺得厉害,不能再整日吃粗菜了,得要有肉蛋奶。
宋识因派司机送过一些东西来,电话里问最近生活困不困难,如困难,尽可以跟他提。
少薇咬着唇镇静地说还好。宋识因就当她还好,不提给钱救济她一事,姜太公的钓法。
除此之外,少薇还有些钱——很微末的一点存款,是不能动的:给外婆养老和下葬的,以及去山东找父母的。
雪上加霜的是,今天白天,司徒薇邀请了她去她生日会。
她这周六生日。
“你会来吧?”
见少薇表情没什么表示,司徒薇加重语气:“你不来我会伤心的。”
少薇深感歉意和不安,但也只能说:“祝你生日快乐,我恐怕去不了。”
“你不是本来就要来补习么?”司徒薇竖起眉毛。
少薇竟被她问倒,脑筋很缓慢地转了一转:“但你那天应该不补习了吧……那我……”
司徒薇表情错愕:“你什么意思呀,来旁听你就有时间,我生日你就没空了?”
她一脸受伤不悦模样,少薇只好撒谎:“我那天要陪外婆去医院复查。”
虽如此,司徒薇心情还是没好转,一下午都怏怏不乐,话也没说几句。
少薇知道她的生日派对很多人想去,是某种认可和光荣,她估计是第一个舍得拒绝的人吧。但没办法,她如今比不得那时去曲天歌生日会时的光景了。
可是天知道,她多么想去,多么想珍惜司徒薇这个天真善良的朋友。
悠悠听她说完,将水杯放下:“工资的事不是我说了算的,你怎么不去问陈瑞东?”
少薇自觉不该再给陈瑞东添麻烦,不能因为陈瑞东帮过她一二次,就理所当然地去麻烦他第三四次。何况他每次给她开的口子都能成为在孙哲元那儿的把柄。
悠悠看穿她心中所想,在她手臂上捏了捏:“行了,我帮你去问问孙总。”
“会不会为难?”
悠悠沉吟,笑开一抹:“我只能说帮你求求看咯。”
少薇不知她是怎么跟孙哲元说的,不安地期待了两日。
“上次你也说了,她业绩不好,这段时间又总请假,怎么预支?”孙哲元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悠悠扒开软木塞,说的话显然已盘算过:“先给三个月底薪?”
孙哲元似笑非笑:“杯水车薪,能救她的急吗?”
“那怎么办?借点给她?”
“现在不是很流行校园贷网贷裸贷?”孙哲元轻描淡写地问,“你没给她介绍?”
悠悠托着瓶子的两手一顿,酒泼了些出来,渗进孙哲元公寓奶白色的时织物沙发中。
孙哲元放贷,她知道。颐庆大学里有好些个校园贷的代理,都是学生兼职的,因为学生面孔更让学生放心。
“介绍了的,”悠悠抿了口,眼神光溺映在猩红色的酒体里,“她警惕性很高,没考虑。”
她骗了孙哲元,她自己贷过,利滚利、拆东墙补西墙、拍了那种照片。不得已只好求助父母,父母将她以二十万的彩礼价许给了隔壁那条村的鳏夫,她揣了钱又跑出来的,从不以真名处人。悠悠不大肯介绍少薇走这条路。女孩子走错一步就是鲜血淋漓,她替她排了一道岔路,就当积过德了。
孙哲元吸着烟踱步,模糊在烟雾的面容上,嘴巴一张一合:“我是当老板,不是做慈善。”
悠悠见他有画外音,拉住他,仰面问:“你要辞退她?她家里挺穷的。”
先前领班和其他几个营销都有八卦说少薇家如何穷,她也就是一听。直到上次少薇发烧,她被宋识因委托去探望,这才知道什么叫“家徒四壁”,要不是又用信用卡分期买了个包,她都想捐点儿。
孙哲元总算浮起丝笑意:“不辞退,穷点正好。”
他让悠悠明晚给少薇挑一身衣服、化个妆,带她出外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