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眺向少薇。
少薇面孔宁静,无任何表示。
陈佳威接着说了高中那件事:“陈宁霄曾经出钱给一姑娘打过胎,人跟他屁点干系都没有,话也没说过几句。他反正钱多,也无所谓沾不沾腥的,他那家里什么摆不平?”
少薇眼眸往他这边转了转:“然后呢。”
“然后那姑娘养好后果然是有点迷瞪,以为他对自己特殊。”说到此,陈佳威嗤笑了一声,
“就跟他表白,结果人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少薇也跟着笑了半声:“他真的很好。”
“你不伤心?昨天陈宁霄解围那事儿,真算不了什么。”
少薇看他这么卖力,也就多笑了笑,转过脸去:“其实你不用跟我透露这些,我对陈宁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陈佳威不经意地瞥了半眼,半眼后将目光停回了她脸上,超过两秒。
她的笑像云雾中开在山阶旁的白茶花,极梦幻飘渺的美。
之所以是开在山阶旁的,是因为她这抹在挡风玻璃下柔白的笑,给他以一种可以采撷到的错觉。
陈佳威拿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莫名哼笑了一声。
到了汇樾府门口,他将车子停下,大咧咧扶着方向盘冲向她:“怎么样,所以能赏脸吗?陈宁霄都同意了。”
少薇下了车,撑着车门略弯下腰,神情平和无波澜:“行啊,那就试试。”
陈佳威在回去的驾驶路上心情畅通,好得令他自己也不可思议。只是兴之所至泡个穷学生而已,怎么会这么兴奋?
他血液都在跳动。
第24章
到家时才十一点,阳光刚开始越过自建楼,呈锐角片状地插进这条弄堂。
尚清刚巧洗了内衣物去晾。她的内衣物总是很性感清凉,颜色亮丽夺目,挂在晾衣绳上,像一面昭示着不知哪方面胜利的旗帜,往往受到自楼底下经过的村民啐骂,“晦气!”
当然了,对于白天的他们来说,女人的贴身衣物都有毒,避如避蛇蝎,丝毫想不起自己昨夜还为之求而不得。
晾完回来,端着蓝色塑料洗脸盆的尚清跟少薇迎面相遇。
她今天穿得异常严实,少薇注意到她口角生疮,烂了一块,关心道:“上火了么?”
为此,她中午炒了两盘清火的蔬菜,叫上尚清一块儿吃。
清火的菜一般都带有苦味,但少薇连苦瓜都是甜的。尚清把筷子一放,两手环胸:“乐不思蜀了啊妹妹。”
本意是调侃一句,看到少薇转得慢慢的眼珠子才觉得不对劲。
“喂。”挥手在她眼前:“怎么了?”
少薇嘴里抿着筷子:“痛。”
“痛?哪里痛?”尚清莫名其妙。
少薇眼神迟钝:“身上。”
尚清伸手在她额头一摸:“好嘛,发烧了还炒菜!”
她扶少薇去床上,一瘸一拐,把自己折腾个龇牙咧嘴。
昨晚上叫住梁阅后,让他陪自己去巷子口吃烧烤。运气多不好呀,正巧碰到混混找茬,梁阅还是高中生,打架得留档案跟随终身吧?尚清也是听别人说的,遂拉起他就跑了。
也是怪自己,非要穿什么夹脚拖出门,跑进巷子就崴了脚,梁阅要背她,她却一把把他推远了:“那几个黄毛的老大我认识,你要是被摁在这儿可是会断手的哦。”
脚步声迫近,梁阅倒退着小跑两步,一转身,真的跑进了深巷中。
尚清脚踝痛得钻心,看他消失很快的背影,反而笑了一声。那几个人不好糊弄,看她化了妆样子也是有点风情,扯了她头发要跟她搞。
“我真不是卖的。”尚清扯嘴皮讪笑。
与其说是被扶到床上不如说是摔上去的,尚清呼哧带喘的模样比少薇还发烧。
陶巾摸索着给少薇倒热水,尚清则又从自己那板香港来的感冒药力扣了一粒出来,逼她咽下:“你自求多福吧,”一扭头,“外婆!热水我来倒!你别添倒忙!”
少薇烧得汹涌且反复,一会儿大汗淋漓,一会儿裹着棉被发抖,尚清给她弄凉毛巾物理降温,口中念叨:“三伏天发烧,真活受罪。”
她动作粗重,少薇闭着眼睛,恍惚中喊:“妈妈……我头疼。”
尚清一愣,磨了磨牙齿,低声骂道:“要命了,我才二十一!”
虽如此,她还是去巷口小卖部给她买了一根牛乳雪糕,大概吃了能好受点——这也是她小时候被母亲对待的记忆了。
她去巷口买雪糕时,少薇接了一通电话,是宋识因的。
这么虚弱恍惚,少不了被听出名堂。半小时后,司机就到了回回停的那地方。少薇走过去,六七百米的路走得汗水涟涟,上了车,手脚缩成一团,上下两排牙齿打架。
“宋先生。”
宋识因脸色莫测:“病成这样也不肯我到你楼下接你?”
少薇咬紧牙关:“路况复杂,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指路。”
尚清回来不见人,立刻打电话,少薇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说:“我没事,晚点回来。”
宋识因将她带回了家。这公寓少薇此前已来过数次了,够大,她没参观全部的房间。这次也依然是在客厅坐着,医生很快抵达,问诊一通,给她扎针挂吊瓶。
宋识因沏了茶候在一旁,等医生走了,问:“昨晚上干了什么,烧得这么厉害?”
“跟几个朋友在白沙湖露营,没带被子。”
宋识因微微一笑:“以前似乎很少听你提起朋友。是上次医院见的那个梁同学?”
“不是,是其他朋友。”少薇审慎地没说曲天歌和乔匀星名字,怕他们在酒吧遇见。
“跟他们很经常往来?不要随便交社会上的朋友,很危险。”
“没有,不是。”少薇摇头否认。
“我上中学那会儿,朋友也不多,被霸凌,锁在男生厕所。这是那时候被他们用烟头烫下的疤。”他说着,解下左手手腕上的鳄鱼皮表带,给少薇看很深的两个褐色圆形瘢痕。
少薇瞪大了眼眶:“宋先生这么成功的人,也会被欺负?”
“当然,读书时候我很不起眼,也不受女生欢迎。”
少薇怔然,觉得万万没想到,不自觉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相当不错的大学,靠自己白手起家,我妻子是我大学同学,我们有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儿。”
他讲话文质彬彬的,措辞很有书面气。
“你确实应该多交朋友,孤僻的孩子,身上会有弱者的气质,容易招引同类,或者不怀好意的人。”
少薇吞咽了一下,望着他,没说话。
宋识因交叠搭起二郎腿:“不过,这两个月你有变化。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跟在你小师父身后,有点唯唯诺诺。现在你开朗自信了一些。有的人,在跟他相处的过程中,你汲取到了一些能量。”
输液的透明软管,自药瓶里连接到她泛着青色血管的手背。药液滴答滴答。
少薇看着他带有清浅儒雅笑意的双眼,轻点了下下巴:“嗯。”
她被警惕硬化的心,像那根透明软管一样软了下去。
“有机会,我帮你把把关?”他似乎有层别的揶揄意味。
少薇耳廓微红:“宋叔叔你别乱开玩笑。他很优秀,所有人都瞩目他,不是我能够得到的。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宋识因望了她一会儿,笑了一笑:“这样。”
又聊了一阵,多半是宋识因在说自己学生时期的经历以及女儿。少薇听着听着便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窗外天黑。醒来后便快九点,她起身要告辞,却被宋识因告知说卧房已经准备好。
输完液的少薇感到精神好了些,听到这话,神情顿住,想讲什么。
宋识因有力的手在她肩膀上捏了捏:“你烧得太重,医生说还会反复,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不行啊,”少薇感到自己笑时唇角肌肉的僵硬:“我还得照顾外婆。”
“我已经派人照顾她。”
“可你不知道地——”少薇噤若寒蝉,仰头看着宋识因,吞咽了一下。
宋识因一派淡然:“打听一个眼睛不好的老人家,没什么难的。”
他的人抵达时,小小的自建房颇为热闹。一瘸一拐的尚清对两个戴帽的讪笑:“警官,真没什么,我怎么举证嘛。”
“叫警察或者同志,这里没有警官。严肃点。”
“好好好,警察同志,你别听这小子乱说,真没事,什么混混啊?咱法治社会。”
梁阅眉头紧蹙:“你——”
尚清一把牵住了他手。她个子小小,但力气大得惊人,铁钳般摁着他。
梁阅不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跟警察解释身上的伤,最后再千恩万谢地将。
人送走。
“为什么撒谎?”他抽出自己的手,从校服裤兜里摸出湿巾,抖开了,很用力地擦。
“我怎么撒谎了?确实没事啊。”尚清拉过椅子坐下,浑不在意的模样:“昨晚上怎么不打110?”
“打了。”
尚清耳朵一动:“然后呢?”
“忘记地址了。”
尚清笑得眼泪快出来:“迷路了是吧?”
梁阅没告诉她自己后来找过去了,但已经没了人。他盯着尚清喝水的嘴角,嫣红的破烂的。
宋识因家的佣人终于有机会问:“这儿是住了一个叫陶巾的老人吗?她外孙女叫少薇。”
有钱人的佣人多少沾了点主顾身上的味儿,一双眼不着声色地扫一圈,没太用力,好像是怕脏了视线。
尚清斜眼她:“你谁啊?”
梁阅发现这女人变脸比翻书快,对帽子叔叔是一副面孔,对这种陌生人又是另一副不好惹,市井得很。
“哦,我是宋先生派来的。少薇小姐不是发烧了么,我来照顾她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