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说完这句后,一阵热度迅速攫取了她的身体。
该死……说什么呢?
陈宁霄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说:“确实有不少。”
少薇顶不住被他如此注视,匆忙地低头。
“你找我说秘密就对了,”她故作轻松,“我嘴巴很严的。”
“当然,就是看中你话少。”
少薇表情僵了一下:“……啊?”
“开玩笑。”
“也可以,做人总得要有优点吧。”她很大方地自嘲。
陈宁霄顿足:“你的优点不是话少。”
“那是什么?”少薇不自觉顺着他的话问,又改口:“不对,……我有优点吗?”
没有色彩的外表,没有独特的个性,没有惊喜的成绩。她是普罗大众的平均值。
“有。”
少薇心弦一紧——陈宁霄要夸她了吗?
陈宁霄看了她半晌,“你自己想。”
“啊……?”少薇始料未及。
“想好了,过来跟我对答案。”
少薇看着他,怔愣着,浑身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难受。她像个吸了一半的瘾。君子,马上就要快乐却被他硬生生掐停,不上不下着。想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想拉着他的衣角求他:你就不能直接说吗?直接告诉我,给我此时此刻的快乐。
陈宁霄看出她眼里的难受和央求,吐出两个字:“不行。”
话题被他准确地带回了原来的地方:“所以,就算你现在只是中游成绩,你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安静地看进少薇眼底深处:“不要急于给自己判死刑。”
“我不喜欢你的说法。”少薇掐了下手掌:“我想当老师,想上师范,怎么就是给自己判死刑下定论呢?刚好我就想当老师,刚好师范的分就只要这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你们一个个……一个个为什么就要用这种惋惜的目光看我?
她不知不觉语速越说越快,眼底也染上了茫然的焦躁:“有的人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就是只有条窄路,路窄,普普通通地走到底也很好了,不行吗?一定要左突右袭地去凿开更多可能吗?”
一口气说完后,安静的校园路上,她急促深深的呼吸盖过了夏夜芒草中的虫鸣。
陈宁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刚才这些话如。
果是对我说的,那没有问题也完全正确。但如果这些话是对你自己说的,那你还可以再想想。”
对他说,是激辩。
对自己说,是说服。
人要花很多力气来说服自己的事,往往是不认命的事。那些字字句句铿锵的道理,不过是朝自己扣下的一次次扳机。
少薇闭上眼,将脸猛地撇进无边夜色中,玉似的鼻腔像尊玉做的酒瓶,被轻易地击碎了,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她的睫根。
陈宁霄缓了一会儿,淡淡开口:“教书育人很高尚,但不足以成为你为自己人生改弦更张的借口。”
末了,他抬起脚步:“走吧,我带你逛逛学校。”
从颐庆大学西门走到他位于东校区商业街的workshop咖啡厅,一共是二十三分钟的步行时间,这是他无数个黄昏和深夜验证出来的最佳路线,自校中心的人工湖畔经过,穿过清幽的荷花香和坐着谈天论地的学生们,走过位于中轴线的图书馆及圆形广场。
少薇有意地落后了一步,看着月光穿梭树影,在陈宁霄的身影上落下一幅幅或浓或淡的白描。他似行走于山水画中,鼻梁薄挺,而身后的她目不转睛。
如果有一台相机就好了——一道从未出现过的声音,幽然地从心底浮现。
少薇,你太贪心。
她内心谴责自己。生存都成问题,居然想到这么奢侈的消费物。
正是暑假,workshop里很清静,只有几人坐着看书。
陈宁霄到了柜台,让店里的咖啡师做一杯雪顶咖啡——鉴于已是晚上,他让对方将咖啡改成冰可可。
“新朋友?”咖啡师小哥似笑非笑,“以后常来,让陈宁霄给你免单。”
“那怎么行?”少薇以为他们是朋友才如此开玩笑。
“当然行,他是老板。”小哥冲她眨眨眼。
“……”
“让陈宁霄给你挑个球吧。”小哥真挺会来事,“香草、牛奶、抹茶,还有夏威夷果。”
少薇站在缤纷的冰淇淋柜前,扭头,充分信任地望着陈宁霄。
再怎么被生活过早地催熟,也还是个孩子,刚刚的酸楚已经不见踪影,眼眸十分明亮。
陈宁霄替她做了决定:“夏威夷果。”
少薇小声问:“那是什么?”
陈宁霄猜到她可能没吃过,解释道:“一种白色的坚果。”
两人一问一答的背影十分惹眼,推门而入的新客愣了一下,认出了陈宁霄下午那身衣服。
“Claus?”
少薇和陈宁霄双双回过头去。
是她?
漂亮,聪明的,又带一丝柔美的脸,曾在酒吧有一面之缘,共同乘过一趟电梯。
“怎么又回来了?”
“带个朋友逛逛。”陈宁霄对一旁少薇介绍:“这是Cassy,罗凯晴。”
罗凯晴。少薇薄唇微启,恍然大悟——是那个每次让曲天歌听到后都会挂脸子的名字。
曲天歌忌惮的是她。
少薇懂了,目光深深而好奇。
“你好呀。”罗凯晴矜持地对她点点头。
她礼貌、落落大方的微笑在想到什么后的一秒凝了一凝——
Root的卖酒小妹。
怀里抱着绣有Claus英文名的衬衫的那个。
当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某种巧合。但此时此刻,她并肩站在陈宁霄身边,像是早已习惯如此。
罗凯晴的那一丝迟疑很快便化为了更深的笑,她冲少薇伸出手:“你哪个学院的?”
这么简单的问题,她却仰头去看陈宁霄,似乎他答复的才准。
罗凯晴跟那些二代们不是一个圈子,只有乔匀星偶然会串过来,陈宁霄便没隐瞒,随口道:“我妹的同学,我带她来看看学校。”
“哦……”罗凯晴了然,“那就是未来的学妹了?欢迎你加入颐大。”
少薇被她弄得慌张害羞,“没,我考不上的,就是来逛逛。”
“别妄自菲薄嘛,”罗凯晴鼓励道,“考上了就可以当Claus的同学了。你不想?”
少薇迟疑了一下,罗凯晴揶揄着冲向陈宁霄:“看来她不想。”
陈宁霄没说话,只是勾了下唇。
正好饮品做好了,身后响起咖啡小哥的声音:“雪顶冰可可好咯。”
可可粉的香味从碰撞的冰块中四溢出来,夏威夷果风味的冰淇淋球浮于其上,上面有淋成了之字形的蜜糖。这一切组成了一副让少薇目不转睛的画面。她看了会儿才将吸管插进去,刚想喝,冷不丁手里一空,杯子被陈宁霄抢走。
少薇呆滞住,眨眨眼。
陈宁霄:“忘了你烧刚退,不应该吃冰。”
少薇:“……”
叩叩两声,玻璃柜台被敲响,托腮看戏的咖啡小哥得令:“给她倒杯纯净水,常温的。”
少薇敢怒不敢言。
罗凯晴好奇而安静地看完这一切,听到发烧这个关键词后,她将一切串了起来——这就是下午陈宁霄那通电话的对接人。
少薇接过了纯净水。用吸管喝纯净水怪怪的,她吮了两口,皱眉看了两眼杯子,似乎在怀疑用吸管喝水的必要性。
这些微表情小动作没能躲过陈宁霄的眼睛。
他勾了勾唇,继而翻过手机看时间:“不早了,我十一点还有会,先走。”
“这不是还早?”
“没开车过来,得走到西门取车。”
罗凯晴目露诧异,一时间没说话。
陈宁霄虽然低调,但骨子里的一些少爷病改不掉,比如非必要的通勤时间他能省就省,就算是从图书馆到教学楼,不过就十来分钟的步行时间,他也开车。
步行在陈宁霄的眼里有另外的功能——思考。
只有允许思考的环境,他才会步行,因此对于他来说,走路等于思考本身。如此一来,陈宁霄散步时总是独来独往,从不邀请任何人,理由只有一个字:吵。
陈宁霄低头问少薇:“还能走吗?”
少薇笃定地“嗯”了一声:“小意思。”
就这样按原路返回到了西门,再走到蒋凡那便利店路口的停车场。少薇话还是少,偶尔吮一下那杯毫无味道的纯净水,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吸管都被她咬得扁扁的了。
车子开到了同德巷口,少薇解开安全带,轻声而毫无预兆地说:“想的。”
陈宁霄没听清,问:“什么?”
少薇拉开车门把手,将车门推出了一丝缝隙,“没,我说夏威夷果的雪球闻着很香。”
陈宁霄哼笑一声:“等你病好透了再去吃,他们不会收你钱的。”
“哦。”
少薇推门下车,一条腿都迈出去了,又被陈宁霄叫住:“回来。”
回过头去,陈宁霄示意她自己拨开副驾的储物箱看看。少薇依他意思做了,一拉开,里面是个用白色雪梨纸包着的东西。
“上次说了帮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