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ifc时间还早,少薇先给陈宁霄留言说中午见不上了,接着打开地图,标注了附近一公里所有的美甲店,开始由远及近挨家去探。
“你好现在店里暂时满了,要等位哦。”
推门进去,环视一圈,“这就是你们店里所有的员工了吗?”
“对。”
“好的谢谢,打扰。”
每一家不管有没有空位,这段对话都会发生一遍,不厌其烦。
她其实长这么大一次美甲都没做过,但在颐庆读大学期间,却已经拜访了不下四五百家,只要是周末节假日,她就去。
说来好玩,这一辈子似乎都在找人了。
探完了附近一公里的店,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少薇乘电梯去ifc顶楼。
“陈先生是么?有的,请跟我来。”服务员带着她前往窗边视野最好的一张桌子,拿走了上面“reseverd”的铭牌。
稍坐了没五分钟,陈佳威便也到了,戴着黑超墨镜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目光锁定她,直接走过来。
“先生,先生……”服务员且在后面追呢,“您有预订吗?”
陈佳威惜字如金:“陈。”
到了桌前,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墨镜一摘在桌上一甩:“我这助理还有点能耐。”
这是中国精致消费主义悄然兴起的一年,也是社交媒体上众人开始追逐高端生活方式的一年,象征品味和财力的消费场景在各个圈层都深受追捧,比如说这家餐厅,空运级食材、独特一线江景、米其林的品味,无一不让人趋之若鹜,是名副其实的难定。
陈佳威刚刚临时让助理定这家时,明显看到了她脸上的难色。现在看,估计是自己的名人光环起了点作用。
少薇恰到好处地说:“你现在也是明星了。”
陈佳威咳嗽一声,“模特这行吃天赋和专业,跟靠粉丝的不一样。”
少薇深以为然:“没错。”
陈佳威舒服了没两秒就拧起了眉:“你怎么回事?怎么变这么谄媚了?”
少薇:“……”
重逢至今,陈佳威这才认真打量她。
该死,还是一样的与众不同。
服务生给两人倒上水,请示他:“陈先生,是否现在开餐?”
陈佳威摆摆两指。
助理给他点好餐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少薇喝了口柠檬水:“你想问什么,你问吧。”
“你当初是不是故意的?”陈佳威目光如鹰隼。
“我回答不了。”
陈佳威愣了一下:“什么叫回答不了?”
“我是感觉到了一丝直觉,但他行事做派都很正常。他很关注我的交友,尤其关心是谁领我向上。”少薇抬眸,“刚好你出现了,我将错就错,想隐去陈宁霄的存在。只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只——是——?”陈佳威眯了眯眼,“这两个字,是不是有点轻描淡写?”
“对不起。”
少薇干脆地说。
“你后悔过吗?”
“我歉疚过。”少薇扯了扯嘴角,这一丝和愧疚、温柔都真心实意。
“歉疚过的意思是,你自责,但不后悔。”陈佳威咬牙低语。
少薇将目光淡淡投向窗外,看着满载游客的邮轮在江面拖拽出淡淡白痕:“我已经知道了命运的轨迹,让我再选一遍,我也仍然会藏好陈宁霄的。但我不会再以利用谁为代价。”
尚清跟她一字不漏地重复过最后一夜宋识因的癫狂之语。
如果不是被她误导,当时在医院的就一定是陈宁霄。
宋识因的案件调查到后面,陈佳威身上的真相也水落石出。一个建筑工人承认,他欠了高额高利贷,故此和宋识因做了交易。陈佳威那天会去学校,也是因为一通神秘电话——那个号码当然事发后即注销了。
“你出事后,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就是他。”少薇低睫,捧着水杯,“所以我打了个赌。”
一个接了他的伤,顺水推舟的赌。
一个女孩子忽然跳出来说这件事可能和我的资助人有关系——是的他帮过我,是的他什么也干过,是的他是颐庆青年企业家领袖——只会让警察发笑而已。就算真传了宋识因来问询,以他的手段,又怎么可能漏出马脚?徒然引他警惕罢了。
这一切都必须是受害人家属激烈施压、牵涉和社会影响够广,才能起作用。
护身符,是她特意掉落给陈父的。
和曲天歌在洗手间的吵架,是她刻意放纵的。
以她为桥梁,让警方的目光将宋识因和陈佳威案联系到一起。
她只是没想到陈宁霄为了保护她,提前跟警方打好了招呼。但这一点或许冥冥中也助推了,在少薇的高中生身份暴露后,陈父陈母立刻联想到了警方对调查这个女生时表现出的潦草、轻轻放过。这无疑放大了两位对少薇身后背景的怀疑,联想到她酒吧打工、捏造身份种种一切,激愤冲头的他们才咬死了她,血淋淋地要起了说法。
倘若她无辜,那么有罪的便是他们。
该庆幸吗,真相大白之日,她原来真的不无辜。
陈佳威握着水杯的手紧了一紧:“知道我父母去你学校闹了什么以后,我甚至为了你跟他们吵了一架。”
少薇的眉心蹙了又蹙:“对不起,我该告诉你的,但后来发生的事……超出了……超出了……”
语言在此时此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她还是说不出口。
无法像刚刚那样平静地、像和神父上帝告罪一般地说出口。
她多想事情停留在警方调查宋识因的那个下午。或者,祈求老天让陈佳威晚一天醒来吧,那样,守在外婆身边的便会是她,直面宋识因的也会是她。手刃他也好,被他杀死也好,和他同归于尽也好……都好。
“这些话,你和陈宁霄说过吗?”沉默了很久,陈佳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少薇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你不敢。”陈佳威哼笑了一声,“你怕他知道后怕了你,厌恶你,远离你。”
她仍然没否认。
陈佳威玩着墨镜腿,“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一定健康没有后遗症。”
“我问过陈宁霄。”少薇这次很快地答,陈宁霄说他一切如旧,还给他看了他带领院队力争校篮球赛冠军的照片。
“那要是我其实有呢?”
少薇抿了抿唇。
“你怎么赔我?”
“我……”少薇被他问词穷了。
“我想想吧。”
“啊?”少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是,但你确实……没有……后遗症呀……”
后半句显而易见的弱了下去。
“呵。”陈佳威扯嘴角,“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讹你?你有什么值得我讹的?”
少薇也不反驳,“嗯”了一声。
“而且,你良心上就是欠我。”
少薇低着脸:“你说的对。”
服务员过来上菜。这是一家西式融合菜,按前菜主菜的顺序。陈佳威吃到自己那道煎鳕鱼时“啧”了一声。怎么回事儿?不是再三说过他最讨厌鳕鱼的怪味了吗?去英国那年都快吃吐了。算了,估计鳕鱼是这家招牌菜。
“话说,你还没说你后来怎么样?怎么又从济南回颐庆了?没当老师?”
“我考上了颐大。”
到了济南安顿好的那一年,她仍然怀抱念师范、当老师的计划。
陈宁霄动用关系为她安排学校时,她只要了个最普通的公立。那个时候,陈宁霄已经对她的家庭状况一清二楚,知道了她是父母消失的孤女,她选那所学校用的理由是离妈妈最后的通讯地址最近。
他还给了她辖区派出所和公安局领导的联系方式,亲自为她安排了一顿饭局,让他们帮忙找她母亲。
他们的最后一面,便是一起去泰安爬了泰山,许了愿。山上的雪在山下无踪影,原来被造的万物的确生活在温差之中,正如她和别人。
从泰安回济南,他陪她坐大巴车。北境入秋后的浓郁让人内心凄惶,因为知道往后是扑面而来的萧瑟。颠簸的省道上,她睡着了,脑袋枕上他肩膀。
枕上的那一秒便惊醒了,像心里有一道不准逾越的红线。但她假装自己没醒。
到了机场,陪他一路到安检口。
她没法随便买张机票,只为送他到登机口。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鸿沟。她拼尽一颗红心爱慕他,也只能送上一程免费的路,而他只是对她有点恻隐之心,所做的,就已经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全部。
“陈宁霄,谢谢你给我一个新的开始。在巴塞罗那那天晚上我向你祈求的,你已经全部兑现给我了。你善良、慷慨、可靠、正义,我很庆幸那天酒吧里有人缠着我看手相,也庆幸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求你帮我。”她垂下眼,玩着指甲:“我想没有负担地重新生活,旧世界的一切,我一眼也不想也不敢看了。”
陈宁霄什么也没有多问,转身走进安检口,很快从头等舱的通道消失不见。
可是他没有把他自己放在她不想看也不敢看的旧世界里。
“少薇!有你的信!”班里的活跃分子从校收发室跑回来,嘴里呵出白气,手里高高扬着一沓信封。
虽然智能手机已经迅速地普及开来,但交笔友、写厚厚的信在高中校园里还没有过时。
知道她新学校的,只有他。
济南的冬天,真冷啊……尤其是暖气还没来的日子里,如此冰冷,如此苦捱。她没有过冬的经验,又有那么多过水的家务,冻疮顿时爬上了手指。
撕开信件时,手指感到撕裂的疼。
平时话不多的人,如何指望他动起笔来喋喋不休?信很简单。
“新生活一切还顺利?
附件是最近的日常。
我已经转到计算机学院,你不用再帮我守这个秘密了。
ps:陈佳威已完全康复,没有后遗症,将于明年春天去英国交换。
不值一提的,乔匀星问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