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考入颐大那一年罗凯晴刚好大四,因为funface的大获成功,她和她的团队成为学校里人人传颂的神话,而一开始为他们投下种子轮、指明发展方向并陆续投下天使轮、引荐他们见风投并成功完成A轮融资的陈宁霄,则在这个故事里彻底隐于幕后,只有少部份人才知道内情。正因如此,这部分人才更觉得罗凯晴与他关系非比寻常,这一低调举动,是陈宁霄为保护她的避嫌之举。
少薇想起报道日。
别的同学都是出了车站后被迎新的带去闹哄哄的大巴车,只有她一出来就被叫住了:“少薇!”
她手里写有少薇名字的板子大得像演唱会的粉丝应援牌。
周围窃窃私语:“这就是商院罗凯晴。”
“知道吗,她还没毕业就融资过千万了。”
“funface在跟安卓厂商谈装机必备,你知道谁的主意?”
“意思是安卓机一出厂就装载funface?”
“没错,我说敢想这种渠道并且真有能耐推下去的,真是神人。”
“……陈宁霄?”
“哥们儿现在已经是神话了。”
“话说回来这妹子谁?这么漂亮?”
罗凯晴揽过少薇,温柔亲热地说:“你好呀,隔这么久才见第二面,你比以前更漂亮了!Claus天亮才睡,让我来接你。”
扬唇对周围认识的辅导员和晚辈响亮道:“这是少薇,我亲妹!”
少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身体僵硬拘谨,垂在身侧不知如何是好的手擦过磨毛起球的运动裤。
她被她的香水味包裹着,拢着她面庞的棕色卷发如此柔顺如绸缎,而她在她旁边,是如此落魄、困倦的一只灰不溜秋小鸭子,怎么骗过旁人是姐妹?
无论如何,整个学院都很快传遍了她是罗凯晴妹妹这一消息,就算不是亲姐妹也差不多了。幸好少薇就读的是文学院,大家对创业和金钱的追崇没那么狂热,她才免于被人求着当传话筒。
问的什么话?
陈宁霄“啧”一声:“贵人多忘事啊?不是你说你中午没空,我才跟Cassy来的吗?”
睨向旁边那个陈姓无关人等:“你说的临时有事,指的就是他?那确实挺临时。”
视线一转唇角一勾,懒洋洋地伸出手:“这么久不见,别来无恙?”
进什么庙颂什么经,今天见的人西洋做派,陈宁霄和罗凯晴便也都是一身正装。陈宁霄穿一身深色西服,中和了他身上那股总是心不在焉的意味,伸出来的手上,白衬衣的袖口勾勒一圈峥嵘腕骨,上面是一枚棕色皮表带陀飞轮表。
陈佳威特意盯了一眼表盘,行,不是卡地亚。
谁跟人打招呼一站一坐居高临下地打啊?他没买陈宁霄账,哼笑一声,两手环胸,一条腿搭到了另一条上:“如你所见,在跟少薇小姐吃中饭,不仅无恙,还很好。”
“少薇小姐”四个字加粗加重。
少薇:“……”
领班:“……”
陈宁霄笑容更懒了一分,手重新抄回西装裤口袋:“是你的饭吗你就吃?”
陈佳威不甘示弱,将面前的鳕鱼餐盘往前推了一推——用的是两根手指的指背,仿佛嫌弃至极——“得亏你提醒了,哪个没品的上这儿来吃鳕鱼了?怎么不再来份薯条呢?”
罗凯晴扶了扶额头。
幸好每桌之间空得能塞下个太平洋,要不然周围几桌早竖起耳朵听戏了。领班傻了一会儿,总算清醒过来:“两位陈先生,叙旧没问题的,但咱们是不是坐下来聊更愉快呢?这位戴墨镜的陈先生——”
陈宁霄大发慈悲开口:“既然都是熟人,就不必赶了。”打了个响指:“来添两张椅子,顺便再拿一份餐牌给这位戴墨镜的陈先生,让他重新点,别鸠占鹊巢还挑上了。”
这指桑骂槐的刻薄劲儿,陈佳威青筋一跳:“你——”
算了,他这会儿是名人。
心虚地环顾一周,确定没人举手机偷拍后,扯起皮衣衣襟振了振:“依我的身份,不方便跟你计较。”
说完,等着陈宁霄请教。
陈宁霄点点陈佳威肩膀。
陈佳威勾起志得意满的一笑,奢牌签约的title已经到了嘴边。
陈宁霄:“自觉点,坐外面。”
陈佳威:“……”
少薇明哲保身,拿着新餐牌掩住脸,跟罗凯晴谈起近况来。
“听Claus说你房子找好了?”
“嗯,上周回的国,一直忙,想说稍微安顿好了再找你吃饭。”
担着她妹妹的名头在颐大度过两年,多少也是沾了她的光。虽然后来人们渐渐察觉,她出现在陈宁霄身边的时间才更多。她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知道让酒店为他准备哪款枕头,知道春季为他常备开瑞坦,咖啡要几倍浓缩,校运动会时她代表学院跑五千米——没人关注的项目,愣是因为他的现身而占了满体育场的目光。
但反正,她是罗凯晴的妹妹,被收拢进那个核心圈不是应该的么。
倒是没人知道她跑得快脱水了,在体育看台下阴凉凉的甬道里,她喝完半瓶水还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栽倒,但却是栽进了他的怀里,被他的手和肩膀接住。
穿堂风带着秋天的凉爽,头顶上方的加油喝彩声跟云团一样遥远。
罗凯晴一边看酒单,一边瞥了眼对面两个男人的动作:“他们什么时候变这样的?”
“关系差吗?”少薇若有所思,“确实……”
“幼稚。”
“……”
终于,正确的陈姓人回到了他正确忠实的宝座。
陈宁霄坐下后舒服了,看了眼窗外的风景,顺眼了,再看了眼对面的脸,对味了。抬手拿过少薇的杯子,一边给她添水一边问:“面试怎么样?”
“不太理想。”少薇摇了摇头,“我的作品集都是街头摄影,商业企划很少,跟要求不匹配。”
陈佳威找到话插:“你来《风尚》面试摄影师?”
陈宁霄瞥他:“聊这么久连这点都没聊明白?”
“刚刚在叙旧。”少薇解释,“也没坐下多久,这边上菜快。”
这句不错,中听。
陈宁霄面容稍缓:“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他?”
是人话吗?
陈佳威无语:“在杂志社遇到我不是很正常,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什么身份?”
“什么?”
陈佳威冷冷吐出两个字:“名模。”
“哦……”陈宁霄恍然大悟:“拍屏保的。”
神特么拍屏保的。
陈佳威差点掀桌子,少薇见状,飞快的一句:“哇、哇哦上菜了,是——”
是一盘新的煎鳕鱼。
少薇:“……”
嘴巴好干,她舔了舔嘴唇。总感觉有种莫名的焦灼……
服务员在的十几秒,是心旷神怡风平浪静息事宁人的十几秒,只有她心里长长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又百思不得其解。陈佳威的住院和后续医疗都托了陈宁霄的关系,按理说,共同经历了那一场风暴,两人关系该比之前更好才对。
等服务员走了,少薇小声问陈宁霄:“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呀?”
陈宁霄:“没有。”
陈佳威:“有,那可太有了。”
少薇只好看向陈佳威 :“什么呀?”
陈宁霄敲敲她面前一碗法式奶油鱼汤,有些严厉地提醒:“吃饭,别又低血糖。”
陈佳威终于看出来了,某些人不愿让少薇知道。
“我们打过一架。”他石破天惊的一句。
“啊?”
“为你。”
“啊……?”
少薇坐立难安地来回看了看对面俩男的。
陈宁霄受不了他故弄玄虚,没半点暧昧地解释:“不是为你。是他出国前想见你,问我要你的地址,我没给。”
少薇一听即明白了,歉疚地看向陈佳威:“不关陈宁霄的事,是当时的我……”
没办法面对任何人,哪怕是陈宁霄。
陈佳威比那年好说话很多,干脆懂事的两个字:“理解。”
陈宁霄:“?”
当初怎么没这么通情达理?
说实话,打架这种事他上高中后就不怎么做了,所以突然挨了陈佳威一拳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嘴角渗出血迹,他拿舌尖抵了抵,抵出了一丝真实的痛感,他才沉下眼神:“你发什么疯?”
陈佳威怀着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挥着拳头就又冲了上去。这次陈宁霄没让着他,打到后来,双双进医院缠绷带。
校医院急诊纯属草台班子,让两仇家坐一张病床上等消毒。处理到陈佳威,护士乐了一句:“你倒是有经验,把脑袋保护得很好嘛。”
比起被揍得破不烂呲的身体,陈佳威的那颗头可谓是毫发无伤。
他一愣,咬着上根烟就走了,没跟陈宁霄说一句话。直到去英国前,他都没再和陈宁霄见过面。
这样想来,他们这帮名以曲天歌实以陈宁霄为核心的“狐朋狗友”,长的有二十年短的也有五七八年的交情,在大学毕业前居然就这样莫名地撕裂了。曲天歌为人傲,有陈宁霄的场合她起身就走,到后来陈宁霄便也识趣,不再进入她的社交场。没人知道她等他来哄等了一年。
人生第一课,趋炎附势察言观色。这些官商子弟打小在名利场泡大,又怎么会看不懂利和势在哪头?往后有正规点的场合便还是请陈宁霄,只有club纯酒局才陪曲天歌疯。她那段时间一喝酒总哭,有一回蹲马路牙子上嚎啕,乔匀星听半天才听出她语不成句地在说什么。
她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其实她生日陈宁霄还是送礼物,让乔匀星代劳,东西都挺见心意,是她会喜欢的。
乔匀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那么没心没肺,明明白白地告诉曲天歌,你和陈宁霄没半点可能,认识二十多年你从没看懂过他,他不是会哄人留下的人,他的身边,来去自便。
但乔匀星逐渐也改观了另一点,那就是陈宁霄并非对身边人不在乎。只是他的照护提携都在不经意间,又有能耐惯了,于是所有人便都以为他那些照护都不费心力,久而久之,当他的关照都只是随便动动指头,做不得他在乎的证据。
打架在陈宁霄整个大学生涯就那么一遭,一说罗凯晴就想起来了,笑道:“Claus第二天一回学校,五根手指绷带上都渗血,一个星期都没法敲代码,只能一边抽烟一边支使别人干,别人又哪干得好,气得他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