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发话,要把贵客入住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他自然不会多嘴多舌跟梁宗文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梁宗文见问不出什么,抬脚往自己的住处走,迎面望见梁桢。
梁桢捧着一大束鲜玫瑰,应该是刚从花房摘得,花茎上还占着细密的水珠。
梁宗文瞥那些玫瑰,“您也要去后山?”
梁桢抱着玫瑰,警惕道:“怎么来得怎么早?”
就是担心碰到人,她才叫人凌晨收拾,没想到梁宗文不按常理出牌,到得这么快。
“孤家寡人一个,不来这里也没别的事情做。”
梁桢说:“叔公叔伯昨天就到了,你没事的话就给他们老人家请安聊聊闲话。”
梁宗文道:“我不爱应酬。”他转眸问:“姐夫到了吗?我去跟他聊天。”
梁桢不是很信任程慕云的保密能力,“他还没起,一会儿你去院子里找他。”她换了一副关切神色,“瞧你,刚下飞机应该很累了吧,去院子里歇歇,一会儿一块来吃早饭。”
梁宗文道:“阿濯要一起吃吗?”
梁桢说:“他不来,就我们一起。”
梁宗文从来不是太过谨慎的人,后山的异常他只在心底过了过,并没留下痕迹。
清晨跟程慕云一起吃早饭,他依旧喜笑晏晏,谈笑风生。
程慕云望着梁宗文俊朗温和的面容,端着茶盏,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梁宗文走后,他跟梁桢说:“咱们要不要跟慎之透透口风,总不能一直把他蒙到鼓里。”
梁桢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我倒没有异议,你去问问程濯,他要是同意你的做法,不用你跟梁宗文讲,我就提前把程濯跟喻礼在一起的事情讲给他听。”
程慕云敏锐察觉到妻子温柔面孔下的不悦,“我就随口一说,别生气。”
梁桢慢悠悠道:“我倒没生气,就是觉得你得失心疯了,怪不得黄允文不想你回集团呢,你倒有一颗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不管是敌是友,你都得先超度他们,至于结果是什么,你反正是不在意的。”
程慕云拉着她手,柔声道:“夫人,我错了。”
梁桢不大想搭理他,拂开他的手,“我有事情要做,你也慢慢
忙自己的事,咱们啊都好好的,各走一边。”
言下之意,要跟他分房住。
说完,她不等程慕云回答,转身走了。
座驾刚刚停到后山车库,程濯的电话铃声便接续响起,他一手握住喻礼的手,另一手漫不经心接通电话,“父亲。”
电话挂断很快,喻礼直起身体,轻轻揉眼睛,“程董找你有事?”
程濯缓缓摩挲她指尖,眸光落在她微微蓬乱的鬓发上,温和说:“后山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一会儿你到温泉池里去泡一会儿澡,咱们再一起吃顿饭,然后你可以睡一整天,不会有任何人打搅到你。”
“至于程董那里——”他轻柔理了理她发丝,眼神波澜不惊,“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梁董想跟他分居,他找我说和。”
喻礼诧异,“我记得梁董跟程董感情很好。”
程濯淡淡道:“也许是各取所需。”
喻礼没有继续问,跟随他下车到后山。
后山的院子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
门前是幽静的山光湖影,清风徐来,竹影散乱,一缕一缕植株的香气簇入鼻尖。
喻礼站在院前的榉树前,很安静看着眼前的景色。
她很喜欢这样自然纯朴的景色。
尽管她心里清楚,得到这样的“自然”要比“人工”多花上数百倍的花费。
程濯站在她身边,侧目看着她的脸,“还喜欢吗?”
喻礼转眸对上他视线,“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住的?”
“小孩子住在这里,心底应该会害怕。”
白日这里静谧清幽,到了晚上,静谧清幽便成为荒凉幽森。
“从上小学开始。”
喻礼已经通过资料知道他是四岁读一年级,他没说自己怕不怕,她也不去问,分享着自己的过去,“我比你更早一点,我三岁的时候就从主院搬出来,搬到现在住的院子里,那时候是温婧陪着我,她胆子很小,电闪雷鸣的夜里,抱着我瑟瑟发抖。”
她很少分享过去的事情,程濯听得很认真。
早晨山风清冷,他脱掉外套拢在她肩上,缓声问:“你不怕吗?”
“有一点。”喻礼道:“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她瞟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我跟二哥在喻公馆的地位尴尬,母亲不仅跟父亲关系不好,跟舅舅和外公关系也不好,外公和舅舅宁愿花大功夫给父亲助力,也不肯多帮扶母亲,母亲护佑不住我跟二哥,我们在身份上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只能在勇气和胆量上压过别人。”
程濯知道喻礼的话七分真三分假,最假的那一份大抵是她话中的“我们”,喻景尧可从来不是勇气可嘉的人。
她在隐晦给喻景尧说好话。
很明显,她已经知道他在暗中调查喻景尧的事。
程濯俯身轻吻喻礼发顶,“喻礼,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喻礼已经习惯了程濯过分的敏锐和警觉,她笑了笑,“如果不是你留了破绽,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调查二哥。”
她仰眸,看着程濯深静的一双眼,温和说:“我不会阻止你继续调查下去,但请求你不要告诉我调查结果。”
她顿了顿,说:“有些事情,我只想让命运告诉我。”
“没有生气?”他深深凝视她,像看透她的灵魂。
喻礼对上他的眼,“没有。”
她不能既享受他的聪明,又恐惧他的聪明。
“我再不会因这种事情对你生气。”
第35章 渐分明。
喻礼在梁园后山安稳住下。
如程濯所言,果然没有任何人打搅到她。
又一日,温婧将车停到后山地下车库,刚要下车,冷不丁望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那张脸隐在车窗的暗影里,模糊不清,一只手探出车窗,轻弹烟灰。
温婧深吸口气,拨电话给程濯,将事情告诉他,“我好像在地库望见梁老师了。”
程濯语调温淡,“您在地库稍等片刻,一会儿有人过去为您解围。”
温婧总疑心天下没有任何事能让这位瑶林玉树的程家公子蹙起眉头。
少顷,一位黑衣男人乘坐电梯抵达地库,他透过车窗递给温婧一把精致的车钥匙,“以后,您开这部车来梁园。”
温婧现在驾驶的这部车实在惹眼,很可能引起熟悉人的关注。
温婧笑,“好。”
她接过钥匙,开门下车,随意往别处眺望,刚刚载着梁宗文的那辆车已经不见踪影。
黑衣男人道:“您放心,以后梁老师不会再来这里停车。”
后山地库顾名思义只属于后山宅院的人。
这次是梁宗文图方便,没把车停到正院,七拐八拐停到后院地库来。
温婧轻舒口气,“好,麻烦了。”
到了院子,温婧把这件事告诉喻礼,她心有余悸道:“现在还没有正式祭祖,梁园来得人不算多,过两天来的人更多了,只怕藏不住。”
喻礼垂眸慢慢往发尾抹精油。
她刚刚洗过澡,素面朝天,肤白如玉,眉眼少了平日盛装是的冷艳,显得清丽柔和。
“不用担心,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她抬眼,眼波流转,道:“难道我怕得罪梁宗文?”
温婧笑,“当然不会,只怕二公子那里——”她低下身子,靠在喻礼耳边说:“二公子一直在查您,我担心当年发生在梁老师身上的事会再一次发生在程濯身上。”
梁宗文当年失去在京大的教职,除了有进入中汇拔高身份的缘故,也有喻景尧暗中出了一份力。
那是在喻礼跟梁宗文订婚之后,一份耸人听闻的PDF流传在京大校园网,话题主人公是梁宗文,PDF中图文并茂描述了这位文学院教授混乱的风流史。
简言之便是梁宗文跟女学生、女同事不可不说得二三事。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碍于声势浩大的舆论形势,京大文学院将梁宗文暂时停职,直到喻礼替他澄清真相,他才重新回到学校上课。
至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喻景尧。
那件事影响很大,在喻景尧严密的布置下,整件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温婧担心程濯会重蹈覆辙。
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提醒喻礼。
她沉吟片刻,道:“一直躲着不是个事儿,你替我查一个人。”她牵过温婧的手,在她掌尖写了“柳云泽”三个字。
温婧对这个人全然没有印象,“这个人是?”
喻礼缓缓道:“他是京城柳家的人,跟二哥同年同月同日生,后来柳家败落,他们一家搬出大院,不知所踪,十年前,他死于缅甸军乱。”
本来,喻礼对这个人也没有印象,是在三年前,她查找把喻景尧送进监狱的证据时,喻景尧的一位老部下突然找到她,“三小姐要想找证据,不如深入查查柳云泽这个人。”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抬起头看向她。
喻礼记得他的脸,脸颊瘦削可见骨,一双眼睛漆黑得瘆人,她总疑心,他的瞳孔深处藏着鬼影深深。
不然,何至于一与他对视,她脊骨泛起森森冷意。
不过,喻礼没有遵循老部下的话去查柳云泽这个人。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旦查了,她跟喻景尧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
她屏息凝神,查到那个人的一家老小的住处,然后费尽心机将他们送出国。
送那个人上飞机时,他轻轻攥了攥她的指尖,“三小姐,相信我,那才是喻景尧藏得最深的秘密。”
喻礼没有触他的眸光,仰眸看着寂静无垠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