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礼走过去,轻缓坐在小几对侧。
她动作轻缓,没有惊动一丝风声,只有发丝香气幽幽飘荡在鼻息间。
程濯眸光平静瞥过她乌润漆黑的长发。
喻礼吃饭时很安静,动作秀气优雅,没有一丝声响,鼻息都轻不可闻。
程濯垂眸细致剥着当季新鲜的大闸蟹,“舅妈在美国呆了几年?”
他似乎随意找话题。
喻礼说:“十二年。”
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她都是在美国度过。
“舅舅好像也在美国读书,你们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吗?”
喻礼纠正他,“你舅舅剑桥毕业。”
程濯淡笑,“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
喻礼点下头,没当回事,思绪却顺着他的问题往下飘——梁宗文没有在美国读书,在美国读书的是谁?
她目光在对面如玉青年脸上一顿,“你好像一直在美国读书。”
“对。”程濯轻描淡写说:“可惜我当时没能认识舅妈。”
“对,你读书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
喻礼想起来,她跟程濯是同一学校毕业的。
“即使您毕业,学校关于您的传闻依旧经久不衰。”
喻礼没再接话,她觉得话题有些深入了,不适合他们两个的身份。
垂眸,望见一只满装蟹肉的餐盘,餐盘另一端是一只漂亮如同玉质扇骨的手,他说:“舅妈,多吃一点。”
喻礼道谢,慢慢吃着他剥好的蟹肉。
她暂时无法用词语归述程濯的行为。
——难道这就是孝顺吗?
以她警觉,她觉得不像。
明明他温和有礼,她却觉得他危险。
他那一双温和缱绻的眼睛,似乎在引诱她走向某种深渊。
之后,喻礼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洁净的面庞上显出淡淡的疏离。
用晚餐,程濯端着餐盘礼貌离开。
刚出门,望见走廊里萧瑟寥落的高大身影。
梁宗文赤着脚,穿着黑色睡袍,在走廊上吞云吐雾。
程濯将餐盘递给四楼驻守的佣人,慢悠悠朝梁宗文走过去,他不喜欢烟气,没有靠得很近,一臂之隔,他开口,“舅舅心情不好?”
梁宗文看向那一扇紧闭的房门,“你怎么到了这里?”
“有点生意要谈。”他说:“爸爸住院,Centrl跟喻氏又合作在即,一些担子需要我担起来。”
梁宗文笑一笑,“你觉得继承家业是负担,有人却觉得是天大的荣耀,而且非要跟骨肉兄弟挣个鱼死网破得到这份所谓的荣耀。”
程濯当然知道梁宗文话中的“某人”是喻礼。
喻礼也确实在争夺继承权中跟她的两位哥哥争得头破血流。
“那个人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她有某些苦衷。”
“她没有苦衷,她天生就是这样的,是我错看她。”
他的话并不悦耳,程濯转移话题,微笑建议,“舅舅,我陪你喝两杯?”
那人不会再出来。梁宗文移开视线,淡声说:“好。”
第6章 不回头。
梁宗文酒量不好,他厌倦酒局,一直是书生的儒雅作风,几杯酒下肚,他便醉的神识不清。
秉承记忆,他到主卧开门。
指纹锁更换,任他扭断把手,也打不开门。
他怔在原地,思索片刻,浑浊的脑子里才慢慢反应过来——喻礼跟他分房睡了。
呆立片刻,刚要离开,门开了。
喻礼裹着长披肩,长发凌乱看着他,微蹙眉,“怎么喝成这样?”
梁宗文轻轻抬起手,虚虚触碰她如玉清透的面颊,“礼礼——”
喻礼偏脸躲开,顿了下,指尖扶住他肩膀,“我送你回你卧室。”
“不要。”梁宗文身体纹丝不动,低下头,双臂紧紧箍住喻礼纤细如绵的腰肢,他的脸贴在她脖颈,很烫,鼻息间满是酒气。
喻礼眉心蹙得很深,“放手。”
他抵在她颈窝,喃喃说:“喻礼,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好好谈谈……”
喻礼不想听他的话,又推不开他,手指触到内线电话,刚要拨打,耳边传来一道清凉如雪的声音,“舅妈,需要我帮忙吗?”
程濯静静站在走廊灯下,面如清玉,许是月光清亮濯白,映得他面色苍白阴郁。
喻礼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顾不得许多,说:“立刻把你舅舅带走。”
程濯缓步走过来,长指轻巧拨开梁宗文紧紧箍住喻礼的手臂,他克制得没有触碰到喻礼身体的任何一寸,迅疾将梁宗文从喻礼身上拖开。
此刻,佣人们已经围簇在走廊上。
酒劲上来,梁宗文没有心神纠缠喻礼,软倒在一旁的佣人身上。
隔着头顶清冷的灯辉,程濯朝喻礼欠身,“是我看舅舅心情不好便陪他喝了几杯酒,叨扰到舅妈,抱歉。”
喻礼心神未定,侧眸移开视线,看向被几个佣人搀扶住的梁宗文,他眉心很深蹙起,似乎是不悦旁人触碰。
也是,从前他喝醉,都是她亲手照料的。
“一会儿我熬一些醒酒汤,你喂给你舅舅,好吗?”
程濯眸光停在她玉白面庞上,“好。”
喻礼很擅长熬醒酒汤,二哥初入商场商场,总是宿醉晚归,她便整夜在客厅里守着,等二哥回家,亲自熬一盅醒酒汤给他。
熬好醒酒汤,一式两份。
喻礼先递给程濯一份,“别嫌我手艺不好,凑合喝。”
程濯轻轻抿一口,觉得喻礼太过谦逊。
汤味很轻,有薄荷的清香还有梅子的酸甜。
一盅下肚,心底的燥郁伴随着脾胃的灼烧全部消散。
“很好喝。”
“那就好。”
她坐到沙发上,手指轻扣在一起,仰颈看向他。
程濯猜到她要先礼后兵,主动开口,“舅妈,您有什么要吩咐我的么?”
喻礼语重心长说:“阿濯,你是小辈,我跟你舅舅之间的事情还是少插手一些。”
她凝目看他,“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也很累的,不是吗?”
“这倒不觉得。”程濯含笑,“孝顺舅舅是天职,我甘之如饴,不觉得累。”
喻礼静静看他,程濯含笑回望,目光不闪不避。
一会儿,喻礼收回视线,抬步上楼。
她走到隔壁梁宗文房间,站在门口,很淡往里瞥一眼。
两个佣人在细心侍奉他,为他脱衣擦脸。
他脸色很红,气息已经安静下来,沉沉睡过去。
喻礼指尖压下眉心,转身回房,一整晚,她没有再出来。 。
翌日是杜星璇的生日,临走前,梁宗文站在院子门口,高大身影停驻,目光瞥向四楼主卧的窗户。
程濯走过来,身后的秘书提着礼物。
他不动声色提醒,“舅舅,时间不早了,出发么?”
梁宗文这才回神,目光落在程濯身上。
程濯穿着随意,一身黑色,显得他整个人过分冷肃寡净。
梁宗文望着,总感觉他出门还不如在家里打扮精心一点。
不过也可以理解,他还很年轻,做客用不着这么繁琐。
梁宗文静立不动,他想再等等。
程濯眸光含笑,再次提醒梁宗文赶紧出发,“舅舅,车子已经过来了。”
庭院里,一辆黑色迈巴赫静静停在青石砖上。
梁宗文知道等不来那个人,灰心又往上看一眼,望不到任何影子,只有风吹动庭院里的芭蕉叶,簌簌作响。
程濯落后他半步,下了台阶,目光悠然从四层窗户上扫过。
单向玻璃,理所当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望见被玻璃反射得过分光亮的日光。
黑色迈巴赫开出院门,走了下山路,车影凝成一点消失在视线里。
喻礼立在窗前,收回视线。
如果是从前,在她看见梁宗文有半点迟疑犹豫,她便会毫不犹豫牵住他的手,斩钉截铁说一句,“我们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