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那道掌击隔了那么老远都能听见,若是不小心扇在闻勉的脸上,刮到哪儿蹭到哪儿的,喻氤真的可以不要混了,就是现在闻勉提出要换掉喻氤,孟竖也是不得不掂量掂量的。
一次得罪了两个人,喻氤这下麻烦大了。
一时间片场众人有事做的埋头做事,没事做的装也要装作自己在忙,以降低存在感。
对闻勉还算了解的陈生没有其他人那么如临大敌,倒是感叹了一句:“闻勉还是闻勉,反应太快了,这都能接上。”
“那是因为在这两人的演绎下,李金银和娄泽已经不再完全是我和孟导认识中的李金银和娄泽,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彼此在想什么,这出规训戏确实是李金银和娄泽会做得出来的互动,”编剧语气十分复杂,“从他们俩的化学反应看,不管孟导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如今都再没有比喻氤和闻勉更适合演这两个角色的了。”
陈生看了看孟竖沉如黑水的脸色,给编剧使了个眼神,噤声。
喻氤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在片场,远离人群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情绪,回过身发现周湘等在两米开外,确认她情绪稳定后周湘以掌心贴住她后背,扼要道:“去给闻勉和孟竖道个歉,诚恳点。”
喻氤知道自己闯了祸,没有逃避,老老实实跟她回到剧组人群。
孟竖和闻勉正在看监视器回放,见到她来孟竖摁了暂停,面朝她侧过脸,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有心理准备还是被他看得发慌,不敢报侥幸心理,放低姿态认错。
孟竖盯了她几秒,转头和编剧说话,看样子打算晾着她,喻氤有些难堪。周湘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催促之意分明。
前所未有的酸胀在喻氤胸腔中泛开,她又转向闻勉,郑重地弯腰鞠躬:“对不起,闻勉老师。”
她弯着腰,视线里闻勉的手垂在裤管两侧,手背上贴着降温消肿的冷贴,他侧身避开了她的鞠躬,不知道在对谁说:“先把回放看完吧。”
喻氤很久没有听到他这么冷淡的语气,一瞬间委屈冲击泪腺,她屏住呼吸逼回眼中雾气,直起身站到两人身后。
回放重新播放,孟竖的团队不愧是顶级的影人团队,即使处于状况外,两个摄影师还是敏锐地抓到了喻氤和闻勉在动作神态上的细节。
孟竖终于开口:“说说吧,为什么这么演。”
他没加称呼,喻氤知道他在问自己,她低声答道:“李金银不是个好人,但她爱娄泽。”
她爱娄泽,所以哪怕她愤懑,但她知道蒋梦说的是实话,没有她,娄泽能过得更好,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里去。她痛苦,不甘心放娄泽离开,却也做不到拉着他活在地狱,只能借着儿时娄泽背她哄她开心的举动,无力地彰显对娄泽的所有权。
李金银想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可她忘了,她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孟竖沉吟片刻,让他们按照剧本重新拍一遍,如何取舍等他回去和编剧商量后再定。
补拍的过程很煎熬,剧组上下都处于低气压状态,喻氤也如此,她不知道闻勉是不是生气了,直到拍完这一场孟竖让她回去休息,她都无法靠近闻勉。
周湘说了好些圆场话,千恩万谢,领着喻氤离开了现场。
房车是剧组配的,司机也是剧组的人,周湘憋了一路,回到酒店只剩自己人,她放下包在套房客厅里踱了两圈,试图捋清来龙去脉:“喻氤,你是打算演完这部戏就退圈了吗?还是说这部戏你也不想演了,打算付违约金然后转行?”
喻氤坐在沙发上,摇摇头不说话。
“那你是怎么想的?在孟竖的组里耍大牌,擅自改戏,磋磨影帝,今天片场那么多人,随便哪个传出去都能把你在圈里摁死!”
周湘蹲在她身前,“我知道你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喻氤,你到底怎么了?”
秋秋作为跟组的执行经纪,自觉也有责任,一边罚站一边解释:“其实喻氤姐从进组以来情绪就不是很稳定,我想着是受角色影响,就没跟湘姐你说。”
“因为太入戏了?”周湘知道有些演员会入戏太深影响生活,只是不太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喻氤身上,她将信将疑地扶住喻氤的脑袋,让她和自己对视,“你现在分得清你和李金银吗?”
喻氤避开她,往沙发尽头坐去,压抑道:“我知道我不是李金银,也清楚闻勉不是娄泽。”
周湘抓住了重点,感到不可思议,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古怪,“所以是因为闻勉?你因为拍戏喜欢上了闻勉?”
很快她姑且理解地点头,“没关系,是会有因戏移情的情况,只要拍完就好了,等杀青以后你就会走出来了。”
喻氤抿了抿唇,扭头转向窗外,那是一个拒绝谈话的姿态。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不太盛,为她从戏里带出来的马尾尖打上一层薄薄的浅光,喻氤的背影看上去和戏里的女孩没有任何分别。
周湘的心软了一下。
喻氤一路走来,早就不是当初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她知道,喻氤那份近乎天真的执拗始终扎在她身体里,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磨灭。
可周湘仍旧希望她能及时止损:“喻氤,你应该知道移情对你们演员有多常见,说到底你喜欢的究竟是闻勉,还是娄泽?亦或根本就是李金银和娄泽之间的爱情?”
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答。
她抵触聊这个话题,周湘也没法子,考虑到她今天情绪起伏这么大,叮嘱她擦擦脸睡一觉,有什么晚上再聊。
“那我也走了喻氤姐,你养养精神哦。”秋秋说完等了等,室内一片寂静,喻氤在窗边入定了一般,周湘朝秋秋招了招手,把门带上。
两人的对话在门后逐渐远去。
“没用的,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谁都不会搭理。”
“那时候也这样?”
“那时候比现在严重,好几个月关在家里不出门……”
其实喻氤不是不想谈,而是她回答不了,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怎么给人答案呢?
她拉上半边窗帘,把自己扔进被褥里,什么也不想躺到暮色四合,手机突然从沉寂跳醒,之后就开始消息不断。
喻氤一看,大群里发了集体合照,她恍然想起今天是蓓蓓的杀青日。
她杀青前最后一场戏是和闻勉拍的,所以合照里她和闻勉站在孟竖的各一边,再然后是元昊、制片陈生、编剧、主副摄、一干群演等等……
一连串的恭喜杀青之后是蓓蓓亲自发的位置定位。
【说好要请大家吃夜宵,离组前总得履行承诺呀,我可是包场了!晚上收工后都要来啊!】
周湘也给她发了消息,说蓓蓓的杀青照唯独她不在,以防万一,晚上她得露个面。
喻氤不想去,她要用什么面目见闻勉?只要一想到他冷淡的语气她就难过,后悔的情绪随着几个小时过去在胸口发酵膨胀。
周湘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喻氤正想破罐破摔,她的信息再度传过来。
【《铁锈》还得再拍一个多月,你要是不想违约,就抓住这个机会和闻勉缓和气氛,只要闻勉不计较,这事就是你们俩自然流露,于公于私都好解决。】
县城不大,又不是旅游城市,连大众点评上都没几家店,平常剧组聚餐订饭都是向当地人打听哪家好吃。
蓓蓓订的这家大排档在当地比较有名的夜宵城,店家构造都大差不差,一楼全是透明玻璃敞亮通明,二楼象征性搞几间包间,夏天就在店铺门口摆上十几桌木桌塑料椅,客人们就着去了暑气的夜风喝点小酒,市井味浓厚。
但现下快入冬了,出来吃夜宵的不多,整个夜宵城就这家大排档被剧组填得满满当当。
喻氤进到店里摘下鸭舌帽,有剧组的人熟络地给指路主创包间 ,她谢过后顺着并不宽敞的楼梯往二楼走。
店里泛着属于大排档的淡淡油烟味,脚下的瓷砖地看着干净踩上去却黏黏糊糊,喻氤拐过观赏用的鱼缸屏风,心想闻勉应该不会很喜欢这里。
仿佛印证她所想,迈上包间走廊就看见闻勉独自立在窗前,他穿米色针织毛衣黑西裤,修长指节把玩着手机,目光却落在遥远的窗外,清雅身影与场景格格不入。
听见脚步声,他分来一眼,眉眼带着未收起的漠然。
他果然心情不渝。
第25章 P-17赔罪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喻氤没想到上来就和闻勉单独碰面,停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闻勉,将手机收入口袋,态度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问:“身体好些了吗?”
喻氤低下头,含糊应了一声,毕竟她不是真因为生病请的假。
她的不自在被闻勉收入眼中,他没说什么,淡淡颔首,转身向走廊倒数第二间包厢走去,推开门朝她侧身。
“进来吧。”
喻氤快步走过去,只见屋里的人都因闻勉的动作留意过来,陈生率先接话:“喻氤来了,找位置坐吧。”
和上回集体聚餐不同,这回众人不清楚她来是不来,包厢里就未留她的位置,叫所有人腾一个空位出来也不现实。
坐在靠近门口的女编剧向她招手,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喻氤,自己则是坐到了旁边的上菜口。
她是个四十来岁的短发女人,作为主创团队里唯一的女性,她总是坐在孟竖的导演椅后面,除非涉及剧本改动否则很少发言,喻氤和她接触不多,只记得她很低调。
一个剧组,从导演制片到摄影灯光再到场务,男性的数量是个压倒性的数字,女性在其中担当的大多是服化道的角色,而业内普遍认为这些对一部作品的影响较低,因此尽管很不愿承认,但剧组的本质就是男权社会的缩影,女性工作者要么低调,要么泼辣,要么展现出趋于男性的特质,才能在剧组更好的生存下来。
这样的工作环境导致女性之间总是存着几分惺惺相惜,女编剧有心照顾她,给她盛了一碗蛤蜊汤。
喻氤感激地接过,低声道:“姐,我自己来。”
孟竖隔着圆桌问她:“休息得怎么样?”
喻氤立即答:“休息好了,明天可以正常出工。”
孟竖深深看她一眼,示意她坐吧。
蓓蓓适时卖好,热情地将面前的一盘爆蟹转过去,“喻氤,都以为你不舒服来不了呢,快来快来,尝尝这蟹膏!比内地可新鲜多了!”
喻氤笑笑,先祝她杀青快乐,而后顺着转盘拿下了桌中心的白酒。
“吃饭之前,我先自罚三杯,”她站起身,端起酒杯,“第一杯,敬各位老师,白天耽误了拍摄进度,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先给大家赔罪。”
一饮而尽后,包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杯敬孟导,”喻氤斟满酒杯,敬向孟竖,“谢谢孟导的栽培,希望您能不计前嫌,原谅我的莽撞。”
孟竖坐着没动,慢悠悠咽下嘴里的菜,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杯在玻璃转盘上轻轻一嗑,遥遥朝她扬了扬,二话不说干了。
喻氤也随他干了。
两杯白酒下肚,从嗓子眼火辣到腹中,喻氤倒酒的手有点哆嗦,酒瓶口与杯口相撞,发出清脆声响,闻勉面色淡下来。
第三杯很快倒满,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敬谁,不约而同望向闻勉,
喻氤捏紧酒杯,深吸一口气,毅然抬眼,闻勉的目光正沉沉地锁定她。
“第三杯敬闻老师,我——”
话没说完,闻勉拿过从始至终都没碰过的酒杯,动作之大撞翻了手边的蘸碟。
蓓蓓惊呼:“小心。”
蘸料却已在他干净的袖口晕开一块污渍,闻勉对此视而不见,兀自倒酒饮下了这一杯,全程未看她一眼。
如果说先前还摸不清他的态度,这一刻喻氤确认,闻勉真的生气了。
可他为什么生气呢?是,她是做错了事,可她现在道歉了,还不够吗?他既然肯喝她的酒,为什么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呢?
饭桌上陈生带头说了几句和气话,把上午的拍摄意外轻轻带过,又对喻氤笑道:“别喝了小喻,赶紧坐下吃饭吧。”
喻氤沉默地喝完手上的酒,坐回椅子,恍然发现自己此刻手脚冰凉,想必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去,旁边的女编剧在桌下拍拍她的手,给她夹了一块排骨。
之后的情形和寻常聚餐差不多,只不过这次蓓蓓坐在主摄旁边,主摄这个人一直有些荤素不忌,借着酒劲不断开蓓蓓的玩笑,到后来蓓蓓遭不住,半真半假地说要去给其他工作人员敬酒才得以离席。
陈生笑着警告,“老杜你要不去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