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默了几秒,传来打火机轻微的响动,陈生没否认:“你知道了。”
“你们打算封杀她吗?”喻氤问。
陈生含着烟乐了一声:“封杀,哈哈,你以为我和孟竖手脚通天啊?”
喻氤没接话,整个电影圈,甚至是娱乐圈,就是一列利益与共的船队,走在前头的人掌着风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整个行业。陈生和孟竖看似只是一二个体,却是坐在那艘最大的船上的人,他们传递出与人不和的讯息,那么无疑将成为一封业内**。
作为曾经被娱界高层一句话左右命运的人,其中门道,喻氤最清楚不过,这也许不会成为蓓蓓的致命打击,但冥冥中已经决定了蓓蓓在这个圈子里能走到的终点。
喻氤清楚,那个戏剧性的夜晚,蓓蓓也不过是人云亦云中的一员罢了,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若是平常,她也许会大方一点替蓓蓓说几句好话,但若是这样的惩戒是用某人的利益换的,她不愿意做个发善心的烂好人。
这也是她这通电话最关心的——
“是闻勉让你们这么做的吗?”
那晚意外听了蓓蓓的墙角,在场的就只有她、闻勉、蓓蓓三个人。蓓蓓不可能自爆,她同样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么陈生只能是从闻勉那里得知的经过,而闻勉也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他。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铁锈》的首映和后续一切宣发、参加影展的计划通通排除蓓蓓,交换的条件是保留蓓蓓的戏份,不换人。
问题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蓓蓓已然杀青,换人重拍费时费力,陈生和孟竖又不是慈善家,何必插手这
种艺人私下的矛盾?除非有第三方利益交换。
“所以在这场交易中,闻勉答应了你们什么?”不知不觉中喻氤把心口的疑惑问了声。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闻勉和二人交情好卖个人情就可以,说白了在这个圈子里人情也是一种资产。
陈生无奈:“喻氤呀喻氤,你这脾气尖锐不少,只是你要知道,人呐,不能活得太较真了,有些事若要追根究底它就办不成,就像人,人跟人之间划得太清楚了就会变成孤家寡人,稀里糊涂的反倒乐一天是一天。”
喻氤没那么轻易被他搪塞过去,直指他话里的漏洞:“你让我不要较真,这个‘真’,指的是我和闻勉的事,还是孟老师做的事?”
陈生果真噎住,好像也是被她的咄咄逼人气到了,郁结道:“你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行,那我也问你一句,为什么对闻勉的事这么关心?你们不是已经分开了吗?你自己说的不想见到他,闻勉才跑到法国去,一呆就是两年。”
“如今对你来说,闻勉做过什么重要吗?如果你觉得他虚伪,那这也是他虚伪的一部分,你又为什么非要求一个答案?假使我今天告诉你他为了给你出口气付出了巨大代价,你打算怎么做?”
火苗熄灭只是一瞬间的事,留下的灰烬凉得人直打颤,喻氤清醒过来,是啊,闻勉也不是第一次帮她了,问那么清楚又能怎么样呢?想办法偿还他吗?还得起吗?用什么还?
换喻氤哑口无言,捂住太阳穴摇头,“……这些我还没想好。”
见她听进去了,陈生重重吁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喻氤,我和老孟不一样,闻勉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也是他最看重的后辈,涉及到闻勉他难免行事有偏颇,但我是半个商人,我看重每一个有价值的演员,包括你。”
“你是个很好的小姑娘,我开头跟你说的话不是为了糊弄你,而是作为过来人有心多嘴几句,在这个圈子里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像你当初拒绝试戏说要退圈,还有今天这通质问电话……”
喻氤扶额解释:“我不是在质……”
“你不是在质问我?”陈生唬她。
“……对不起,陈老师,我可能是没休息好,没来得及考虑周全。”
“借口,你不是没休息好,你是一遇到闻勉的事就找不着北吧,”陈生哼笑,又说:“我相信你不是骄纵的人,但万事三思而后行,之后宣发期和闻勉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在没理清你和闻勉的感情之前,知道的越少,身上的负担就越小。”
“糊涂一天是一天?”喻氤竟然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陈生哈哈大笑:“人的感情本来就算不清楚,糊涂一点不好吗?”
“当然,有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和孟竖怎么着不会害了闻勉,等你真的想清楚了,自己去问他吧,你们俩的事也只有你们俩自己能解决。”
说到底是不想告诉她,喻氤心知在陈生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只能应下,挂了电话。
带着纷杂的思绪上完最后一堂雅思课,中午时法语老师发来消息说临时有事下午无法赶过来,还说喻氤如果需要可以请另一个老师来代课,喻氤说不用了,反正她今天也不在状态,干脆休息一节课,法语老师很高兴,一个劲夸她人好。
一个上午连续被发两张好人卡,喻氤心里堵的慌,秋秋订的增肌餐也咽不下去,干脆去公司食堂打了一转,正碰上梁览和《长话短说》的导演编剧夫妻俩。
三人和喻氤都是电影学院的校友,难得见喻氤出现在公司,还是食堂这种地方,便招呼她一起坐坐。
他们正聊的也是《长话短说》送审的事,因为题材敏感,审核压力大,初审版刻带一周了还压在闻沥那里没送出去,喻氤听完问自己能不能看看。
夫妻俩一听,好啊,反正一时半会也送不走,让同样没看过的梁览一道跟着掌掌眼。
说干就干,吃完饭两人一个去找闻沥拿磁带,一个去公司放映厅调磁带放映机。
如今DCP硬盘和各路云盘储存技术已然非常发达,但电影行业审核制度却还保留着磁带的形式,一是因为便宜,二是能更长久保存,并且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磁带这种老古董估计还会延续用一段时间。
梁览他们经常吐槽,能做磁带转录的公司少之又少,每年都得排队吐带子,还得看约不约得上,因此喻氤不敢随便拿初审磁带,就算在公司看也得报个备才行。
闻沥办公室没人,只有秘书在外面坐着,说他今天没来公司,喻氤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他,结果他那边一片吵嚷不知道在忙什么,勉强听眀来意后让喻氤自己在柜子里找,说完就匆匆忙忙收了线。
他的秘书歉意地笑笑,带着喻氤来到一排柜子前,“所有公司出资或制作的影片磁带都在这里了,包括初审版和终审版,沥总说以后专门腾出一间办公室来放收藏。”
喻氤扫一眼架上,目测有十来盒磁带,潮生建立不到五年,有这个战绩算是不错了。每个审核版本的磁带规制不同,按照外壳上的片名标签摆放,只有一盘磁带盒子上没来得及写片名,八九不离十是《长话短说》。
她拿了磁带,和秘书约好两个小时后上来还,梁览发来了磁带机准备就绪的照片,喻氤回了个“就来”,把手机调成静音收了起来。
秘书亲自送她进电梯,看着楼层在放映厅那一层停下,回到自己的工位记下两小时后去索要磁带的事项,刚放下笔,闻沥的电话轰天地打了进来。
“沥总。”
“喻氤呢?”
秘书莫名:“已经拿着磁带下去了,有什么问题吗?”
闻沥抓狂道:“《长话短说》的磁带我今天带出来了,打算下午顺路去送审的,如果这盘磁带在我这,那喻氤拿的是什么?”
“好像是一盘盒子上没写名字的带子。”秘书犹豫说到。
“完了。我完了,我完得透透的了。”
与此同时,潮生放映室的操控间,喻氤小心翼翼地把磁带从盒里拆出交给梁览,梁览摸了摸鼻子,“倒也不用这么谨慎……”
喻氤调侃:“《捡到猫》的带子你可是宝贝的很。”
梁览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无话辩解。
潮生的放映厅堪比一个小型影院,一排座前还放着几张矮桌和微型写字灯,方便观影时做记录。
磁带扣入机器,摁下播放键,安静读取了两秒,外面的银幕亮起来,屏幕上被分割成一大一小两个画面,大的那个是一间空旷昏暗的会议室,小的则灯光背景俱是温馨,画面正中间坐了一个人。
喻氤一怔,这是什么后期手法?模拟视频会议的窗口?《长话短说》是伪纪录片的形式?
很快,随着看清画面里的那人,她意识到自己拿错了带子——闻勉是绝不可能出演《长话短说》的。
一旁的梁览表情从错愕变得微妙,显然知道些什么,只可惜喻氤已无暇顾及,因为下一秒,她在视频的另一个画面里看见了自己。
第34章 R-15磁带他把她睡觉的样子录成……
这是一间没开灯的会议室,日光被窗内厚实的帘布遮挡,仅有不太严密的缝隙洒进寸缕微光,回形的红木会议桌被分割成一段一段,像排列整齐的褪色胶片。
若是习惯了室内的昏暗,也许会发现前排桌上的笔记本摄像头亮着,然而闯进会议室的人并没有,她脚步虚浮的推开会议室的门,在确认没人使用后将门边的窗帘拉严实,随后趴在桌尾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喻氤认出视频中的闯入者是自己,却完全没有这段记忆,她将磁带往
后倒了倒,不久后画面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她看见在她睡着后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闻沥发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她一脸懵,随后径直朝镜头望来,伸长脖子摊了摊双手,夸张地做了个口型:“什么情况?”
随后他轻手轻脚地凑到笔记本前,大脸盘子挤占了半个画面,再次长大嘴问:“她怎么来了?”
闻勉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镜头里的喻氤,闻沥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收拾了自己带来的资料,动作轻悄地带上门出去了,而睡着的喻氤对此一无所知。
闻沥走后,视频再次变得安静下来,闻勉将手边的纸笔推开,开始心无旁骛的看她睡觉,他甚至找了一下有没有拉进镜头的选项,在发现摄像头是定焦的后他流露出些许不满。
这个时候画面里的喻氤似乎是趴得太久,翻了个身,原本垫在脸下的胳膊轮轴似的弹直了,嘴里还痛苦哼哼:“好麻……”
闻勉应声笑了出来,眉目生动柔和,但他闭了麦,即使是再专业的设备也无法传递他的笑声,音画的分离像一层无形的坚壁,令闻勉连同这段视频一样,显得那么不真实。
画面外的喻氤早在视频开始播放时就走出了操控间,顺着放映厅的中缝过道一级一级拾阶而下,直到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大幕上属于闻勉的那块小方格。
他正垂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会议室镜头中熟睡的她,如同和异时异地的喻氤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喻氤没回头,她知道是梁览。
她问:“你看过这个视频?”
虽然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她是演员,对人的微表情最敏感,梁览方才的反应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梁览有些心虚:“这是我亲手送去录的带子。”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咱们《捡到猫》庆功宴那天,沥总在和闻勉老师开会,中途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后来沥总向我打听给《捡到猫》录磁带的公司,我想着找秦昼配乐那事怎么说都欠沥总个说法,就自告奋勇把吐带子这活揽下来了。”
空旷的放映室中,磁带读取的动静嗡嗡作响,闻勉撑着下颌望着睡着的喻氤,只有角落录屏自带的计时和他偶尔眨动的眼睛提醒这不是一个静止画面。
而银幕外的喻氤也陷入了长久的不语。
梁览揣摩她的神情,以为她会哭,但喻氤没有,只是和幕布上的闻勉对视着,那份专注梁览只有在演戏时才在她脸上见过。
梁览突然有些不忍看下去,在看过这盘录像带之前他是不清楚闻勉和喻氤有什么关系的,只当是合作过,喻氤得了闻影帝的欣赏,但整整149分钟,喻氤睡了多久,闻勉就在那头看了多久,再联系他听来的只言片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女之事不就那些,最遭不过难堪收场,只是看两人的反应,只怕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盘带子一直收在闻沥那?”
“总共刻了两盘,这盘是备份,还有一盘寄走了,”不等喻氤再问,梁览主动交代:“也是我去寄的,收信地址是布尔日,法国的一个小城。”
至于寄给谁了——录屏的人是谁,那就是谁呗。
“法国”两个字犹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喻氤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她用力闭上眼。
对于梁览说的,她是有几分印象的。
其实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的事,《捡到猫》清明档上映,意外口碑票房双丰收,成为24年惊艳四座的一匹黑马。
票房破30亿那天,闻沥高兴得在公司开香槟庆功,到后来不知怎么演变成了公司周年庆,上下论百号人索性放开了闹,整栋大楼俨然变成大型狼人杀游戏场。
那时喻氤在拍参演的第三部电影,有大量的手语戏,所以即使在《捡到猫》宣传周时和剧组请假回北京也不敢懈怠,白天跑路演,晚上上手语课,一连数天人都蔫巴了,哪里还有精力玩闹,庆功宴开到一半她就撑不住,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找了间空会议室休息。
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那间会议室的摄像头开着,也不知道坐在另一端的人是闻勉。
现在想想闻沥提出在公司给她单独开一间休息室的时间点,正是在《捡到猫》庆功宴之后,是谁的主意,不必言说。
梁览不知何时离开了,银幕上的录像带如同在放映默片,安静非常。
喻氤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到闻勉的名字,指尖在拨通键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退了出来,把手机扔到一边。
偌大的放映厅里,“清醒”的人,只有她和幕中的闻勉。
喻氤还是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的以第三视角观察闻勉,《铁锈》刚杀青那段时间,她和闻勉每日打着视频电话,一点微不足道的乐趣就能高兴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