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有好几栋楼,中间高塔耸起,几栋楼围绕着高塔而建,贺泯闲着没事依次逛了一圈。
几栋
楼由数个房间组成,看功能划分基本上分为几个类型,例如学习室、宿舍、食堂和娱乐室等,建筑构造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值得特意观赏。
贺泯只用了二十多分钟便逛完了几栋楼,随后走到楼前空地放空似的站了一会儿,转身之际眼角余光落到高塔之上,离开的动作顿了顿,接着抬脚向高塔走去。
——
院长办公室内,桌面上放了三个茶杯,杯中盛了半满的茶水,雾气袅袅。
院长动作缓缓,拎起茶壶的盖子,往里面加了些茶叶,再端起一旁的热水壶往茶壶中加水,一套动作下来缓慢的好像在磨炼耐心。
琉金不喜欢喝茶,只是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刚刚那个男孩儿就是小箔的弟弟吗?”
“是,已经确认过了。”院长又说:“小箔父母去世那年她十三岁,她弟弟也才两岁。两姐弟没什么亲戚只能去福利院,她弟弟当时年龄小,很快就被收养了。”
“那户收养的人家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一开始那对夫妻也挺宠爱他,不说百依百顺,不愁吃穿总是有的。只是后来他十岁那年,那对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从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被送回了福利院。”
院长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收养人来领养孩子没有错,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偏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苦了被收养的那个孩子,小小年纪便经历多次人生变故。
哪怕已经看过很多次,也经历过很多次,院长依然心有遗憾。
“如今他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纪很少会被领养,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云间安稳长到十八岁,到那时候,便由他自己决定以后的去向吧。”
琉金和张青雨都点头。
院长给自己杯中添了些茶水,“这几年你们一直在帮小箔找他,如今人找到了,亲眼看过总能放心,以后就别担着这件事了,都轻松一点。”
“好。”琉金转头看向张青雨,“小箔给他的项链今晚给他吧,也算是了结。”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打算离开。
离开前,院长叫住张青雨,说道:“青雨,以前你说和小箔的信件没找到,前段时间我又整理了一遍,在一个柜子里翻到了,我帮你放到高塔那边,你若是要拿走就去看看吧。”
——
高塔也能称作钟楼,建筑虽高但里面并没有多少房间,推开门进去就看见蜿蜒盘旋的楼梯,在钟楼内部一路向上旋。
金色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洒下来,落在盘旋的楼梯上好似金箔铺就,钟楼的墙壁已经斑驳,有些地方石膏已经脱落,看起来古朴又有意境。
贺泯顺着楼梯向上走,一层一层走到最高处。
钟楼顶端有一处很广阔的阁楼,地板已经有些泛黄,角落处堆叠了几个箱子,箱子表面没有多少灰尘,看起来应该是近期才放上来的。
贺泯一眼扫过,里面大多是一些书籍,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书籍的边角也已卷翘,目光再往里探,箱子最上方似乎是一些信件,窗边阳光照亮信件封面,清晰映出收件人的名字。
贺泯走上前去,伸手拿起信件。
信件数量不多,大致只有四五封,每一封的封面上都写着‘青雨收’,字迹看起来笔锋不足却已经有了个性,像是青少年时期摸索字迹时所写。
很显然这是私人信件,但贺泯神色如常地将它打开,下手没有一丝停顿。
[致青雨:
昨天是我来到新家的第一天,我有些紧张,所以没来得及给你写信,别怪我。
叔叔好像不是很喜欢我,路过书房时我听见他在和阿姨吵架,说‘你收养她不就是因为她有个天才的名头吗’,不过我早有预料,所以这不算什么。
这里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你们。
祝好。]
[致青雨:
昨晚梦见你和琉金,好像又回到了福利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醒来后看到空荡的房间,有些难过。
最近阿姨带我参加了好几场慈善晚会,每个来打招呼的人都很好奇地看着我。今天有个记者采访我最近过得如何,我说阿姨一家对我很好,给我帮助很大。我知道阿姨收养我的目的,她是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我会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对于这些场合我有些不适应,不过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还带我看了他的很多收藏,很美。
想你们。
祝好。]
[致青雨:
昨天我看到了流星雨,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哥哥说对着流星雨许愿很灵验,我也真的许了愿。
许了什么愿你应该能猜到吧?是啦,我们之前说的,祝愿大家都要快乐。上次你来信学校,和我说如果我过得不开心,你就和琉金一起来把我带回去,哈哈哈,看到你的这封信我只觉得开心极了。我依旧不喜欢那些宴会和采访,但有哥哥陪着我,所以一切都还好。
流星雨划过天空时,我把项链送给了哥哥,他是个很温柔和善的人,如果可以,真想你们也能认识。
想你们。
祝好。]
看落款时间,这三封信时间间隔差不多,基本维持在半年一封信件。信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透露出的内容让贺泯有些吃惊,若是按照信中所说,张青雨和琉金以及信的寄出人以前同在福利院?
贺泯垂眸,所以这会是张家舍得让她联姻的原因吗?因为不是亲生的?
他无法确定,便接着往下翻,此时手中只剩下一封信。
[致青雨:
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头很痛,整个人头重脚轻,最近流感很严重,你们要保重身体。
哥哥昨天为我去和阿姨说以后不再让我参加那些采访与宴会,我不知道哥哥怎么说的,但是阿姨同意了,她说今天是最后一场采访。
青雨,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成年的第一天。
我终于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祝我成功吧!
想你们。
祝好。]
这封信笔迹收尾很仓促,‘祝好’两个字甚至有些飘起来,像是匆忙之际写下的。
贺泯将信封翻到最后,发现落款时间与前面那封隔了一年半,也就是第一封信的三年后。
中间相隔时间太长,并且最后一封信中提到了‘之前说的事’,显然在这之间还有其他信件,只是不在他手上。
贺泯把手中的信封叠起来,目光落到箱子里,正要伸出手去翻一翻看看有没有剩余的信件。
“哒-哒-哒”
身后传来指尖敲击墙壁的声音,微弱的声响在安静的高塔中显得格外清晰。
贺泯动作一顿,偏头转身——
张青雨靠在阁楼门边,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手中,接着微微一笑。
“看完了吗?”
她问得淡定,贺泯神情也很平静,完全没有私自翻阅别人信件后被抓包的羞耻感。
“看完了。”贺泯将手中的信封拢在一起,向前递去,“还你?”
张青雨肩膀顶了一下门边站直身体,走到贺泯面前伸手接过信封。
陈旧的纸张落到手里,轻飘飘的,泛黄的边角在手中卷翘,恍惚间甚至觉得有些扎手,阁楼的阳光照到信封上,映着信封上灰尘浅浅。
她打开信件看了看,熟悉的笔迹落入眼中,经年未见,仅仅只是看着笔迹却依旧能回想起过往的时光。
“你想知道这些信件主人的故事吗?”
贺泯:“你愿意告诉我吗?”
“很久没人提过她了,好像只有我和琉金还记得她。”
张青雨垂下眼眸,将记忆中的故事与人娓娓道来:
“她叫小箔,十二年前到了我和琉金在的福利院,啊对了,你看了信件,应该能猜到我和琉金也是孤儿。”
“那时候我们还小,都只有十三岁,不过小箔月份最小,我和琉金在福利院待的时间又久,所以我们把她当作妹妹看待。”
“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福利院这么多孩子,我和琉金都不喜欢,偏偏就喜欢小箔。她刚来的时候不适应,我和琉金就轮流陪她,陪了半个多月她才适应这里。”
“琉金是福利院的霸王,有她在,没人敢欺负小箔。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年,后来有一天,小箔被发现数学天赋极其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报纸争相报道她,媒体纷至沓来,‘数学天才’的名头被强硬地压在她头上,引来了媒体,也引来了她的收养人。”
“后面的事情你也从信里看见了,一年后,15岁那年,她被收养了,因为一个所谓的‘天才’名头。”
张青雨摆弄着手中
的信件,漫不经心地说:“利益结合,各取所需。小箔想要一个家庭,收养她的人想要一个名声,好像大家都没有错。”
“可为什么。”她缓缓抬眸,语气冷漠,“结局却这么不公平。”
贺泯从未听过她如此冷漠的声调,心中也有些预料,但还是问了一句:“所以,故事中的她……?”
“死了。”她连神情也是冷漠的。
张青雨捏着最后一封信,夹在指间转了几圈,接着将信封举起,挡着阳光放到眼前,静默地看了半晌。
“就在写这封信的当天,她成年那天。”
张青雨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天,她收到这封信的同时,报纸上也刊登了小箔的死讯。
“去世了?”贺泯吃惊道:“这么突然?”
“是啊,无序又突然。”张青雨掸了掸信封上的灰尘,“就在她说的最后一场采访结束之后,从楼梯上踏空摔了下来,抢救无效。”
张青雨从箱子中拿出一份报纸,慢声念道:“一届天才陨落,痛心!”
阁楼阳光中,她复又垂眼,细碎光线落在她侧脸,长睫侧影遮住眸中神色,只能听见她清冷的声音,不带情绪。
她抬起眼笑笑,“这是当年新闻报纸的标题,八年过去,早就没人记得了。”
“结局不公平……”贺泯缓缓道:“是因为另一方,收养她的那一家没有损失是吗?”
张青雨颔首,“当然,这场意外他们做足了悲痛姿态,只有掌声雷动,怎么会有损失。”
贺泯:“那当年真的是意外吗?”
张青雨挑眼看他,“是意外。”
也正是因为真的是意外,让她和琉金连发泄情绪都做不到,这么多年,意难平。
她深吸一口气,再淡淡笑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贺泯闻言知意,举起手向后退了一步,“我去别的地方逛逛。”
虽然他还有许多疑问,想问问张青雨是不是因为收养的原因才愿意联姻,想问问最后一封信中说的要去做的事是什么,更想问问她以前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