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芷波闻言垂眼看手机。
蔡墨悄悄打量她说:“小波,你是不是很累,看上去又瘦了很多。你压力很大?”
蔡芷波听得问,抬眼笑说:“压力是很大,但这两年过得还是开心的,我老板对我很好。”
“你要不要晚上跟我们试下冥想?你一个人在这么复杂的地方,要时刻保持自己的能量场,冥想可以帮你。”蔡墨说到这事的时候,伸手一把握住了蔡芷波的手,眼里有光笑望着她。
蔡芷波呆住,她努力告诉自己,蔡墨是在用她的方式关心着自己,但有什么还是在她心里悄然崩溃。
“你知道我今年计划要还徐宇定多少钱吗,墨墨?”蔡芷波忍不住说。
蔡墨察觉到蔡芷波忍不住的委屈,她不禁流露出心疼问:“多少?”
“我今年最少要先还他五百万,你知道吗?我们总共要还六七千万。”蔡芷波说。
蔡墨点点头说:“这么多啊,就算拼命赚,再怎么努力也赚不到吧?”
蔡芷波错愕看着蔡墨,她说:“所以我在想尽办法啊。”
“没事,你就算没有办法也没有关系,小波,你不要把责任都背你自己身上。真还不了就算了吧,你不是圣人。”蔡墨认真说。
一瞬间,蔡芷波的委屈彻底炸了,她默默站起身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蔡墨缓缓收回手,沉默垂下了眼没有跟过去,她知道蔡芷波肯定生气了。
蔡芷波进了浴室就忍不住气哭了,她很矛盾,因为她一直在为自己的坚持找价值,蔡墨的安慰却无形瓦解了她的责任感和价值感,只让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蔡家债务的事情曾让她反反复复陷入纠结里,她和徐宇定的婚姻,已经成功将分散复杂的债务转移到徐宇定一个人身上,她只需要面对徐宇定一个债权人。而她心底深处甚至知道,她就算真还不上徐宇定的钱,她也能侥幸逃过一劫。但就是这样自我对抗,仿佛才是真实的她,也是她成就自己的一条路。只是在这条路上的她,遇到再难的问题也比不上和家人的离心。
蔡芷波想起那年,她第一次进口了一批货物,在海关被扣被敲诈,好不容易出了海关,货物质量出了问题。她当时和Edward的关系还不像现在有很强的信任感,Edward作为客户大为愤怒,他向她索赔违约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蔡芷波很气馁,她想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只让兜里原有的钱在消耗,根本看不到赚钱的可能。她一度想退缩,认为做生意不是自己的路,但这种事情最终也挺过去了。
她不要求蔡墨和她一起还债,她只是想她们还能像小时候一样能同频。她也没想过自己是圣人,她想的只是保护姐姐和母亲免于债务。可蔡墨却像是在说你不要多此一举。
蔡芷波努力忍住眼泪,所以她在里面待了好一会,直到门外蔡墨在门外敲门和她道歉:“小波,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没有你那么聪明能干,想要的也和你不一样,可能有时候也不能理解你要什么,但作为姐姐,我只是希望你能快乐过完一生,不要那么辛苦。”
就这么简单,蔡墨的话让一向要强的蔡芷波彻底失去了辩驳的力气和欲望,软化了她方才情绪化的怨和恨。她不想和蔡墨起任何冲突,因为她也希望她能快乐过完一生。
隔了会,蔡芷波从浴室里出来,她的眼睛还通红。蔡墨小心打量她,抬手心疼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蔡墨的眼眶也红了。
两人相对无语,恰好这时诺诺醒了,她们都转移了注意力。诺诺醒来在陌生环境没看到妈妈,没有哭而是中气十足大喊了一声:“蔡墨,你在哪呀?”
蔡墨失笑收住了眼泪和蔡芷波解释说:“她每次害怕的时候,都不会喊我妈妈,好像自己也是个大人。之前她还说要保护妈妈。”
蔡芷波也听笑了,她看到蔡墨赶紧出现在孩子面前,她温柔俯身抱孩子,她全身心扑入母亲的角色。她还回头说:“小波烧点水,我们吃泡面吧。”
“我给诺诺叫客房服务吧。”蔡芷波听说小孩最好少吃泡面。
“没事,别浪费钱了,偶尔吃一两顿没关系,她也很喜欢吃。借机会给她吃一点吧,我们小时候不得巴不得吃泡面吗?”蔡墨笑说。
蔡芷波闻言便照做开始烧水。
三人一人一杯泡面,蔡墨一边喂孩子吃一边自己吃饭,她见蔡芷波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忍不住说:“你吃太少了,小波。”
蔡芷波笑笑,她见蔡墨伸手要拿她吃剩下的杯面,忙说:“我一会再吃,不会浪费的。”
“真的吗?我现在很能吃,我每天带孩子总觉得自己力气不够,想吃的健壮一些。”蔡墨说。
“那你吃吧,我怕你是怕浪费硬撑。”蔡芷波说。
“你让给我吃吗?”
“不至于,一盒泡面而已。”蔡芷波失笑。
蔡墨也笑了,她打量蔡芷波说:“小波,我其实不怕别人说我是什么老赖的女儿。”
蔡芷波听到这话默默垂眼说:“姐,我觉得你有时候活得很脱离现实。”
“因为我已经交托掉了,你真的可以试试看。小波,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但我以前心里痛苦很严重,整晚在失眠或者做噩梦,差点想自杀,但真的有了信仰和交托以后,人就变勇敢了。我从小就被爸打压,他喜欢你和小志,总说我很笨。小志走了之后,我没有告诉过你吧,我有次听到爸和妈说如果可以换的话,爸希望我代替小志走。”
“你告诉过我这事。”蔡芷波依旧垂着眼。
“我告诉过你了吗?”蔡墨记不得了。
“嗯,你说过了。所以我不想让你当老赖的女儿,让他给你的影响那么大。”蔡芷波说。
“嗯,不过我原谅爸了,想想失去小志,我们都很痛苦,更何况他。”蔡墨轻声说。
“我宁愿永远保持愤怒和怨恨。”蔡芷波则说。
“爸其实对你很好,你要是个男孩子——”
“我不可能也不想是男孩子,所以爸对你还是对我其实是一样的,没有这种假设。”
蔡墨被蔡芷波打断后,没再接话,许久她才说:“总之呐,信仰救了我。”
换蔡芷波不再接话了,这就是她和蔡墨如今的相处方式,她们试图沟通,一次次进入死局。她能理解她,又不断对她有隐隐的愤怒,最后,她发现自己始终在怒的是这个社会上所有的归类和思想主义,宗教信仰就是其中之一。但凡教弱者再温顺的,她都厌恶。
蔡芷波换了换题问:“妈最近好吗?”
“妈挺好的,”蔡墨给诺诺擦了擦手,因为小姑娘开始捡桌上掉下来的泡面吃了,“妈之前不敢打电话给你,一直跟我说活不下去了,我就让她去找工作好了。但我觉得,只要爸还活着,妈就会活着。妈是感受不到真正痛苦的那类人。”
“为什么这么说?”蔡芷波问。
“妈对你很好,因为爸对你很好。如果爸总是对你不满也对你生气,妈就也会这样对你。我们家母亲的声音一直很弱,我小时候很怕爸,很多事情都会先找妈商量,爸如果不在,妈单独听我说都会觉得可以,然后让我去找爸说。可我只要和爸说了,爸不同意,妈就立马会把自己的想法改变了,我有一次顶嘴说她已经答应我了,她就恼羞成怒说我白眼狼。”蔡墨徐徐说。
这种事情蔡芷波没有体会过,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家里父亲做主,想要得到什么直接找父亲。相同的家庭不同的处境,孩子和父母接触到的面也都不一样。在蔡芷波的印象里,她妈是个柔和的人,她从来不是障碍,她只是无私给予辅助和帮忙。
“小志其实和我一样,我们都怕爸,都会先找妈商量事情,但永远得不到真正的支持。我们三个里面只有你不怕爸,所以妈也有点怕你,你是我们家另一个权威,尤其你之前和宇定结婚后就更是了。我说妈没有痛苦是因为她不会想自己。”蔡墨笑说。
“你如果把自己交给信仰,那和妈也是一样的。”蔡芷波说。
“那不一样的。”蔡墨微笑。
蔡芷波便不再说话。
这些话,姐妹俩之前也零零散散聊过,她们总是在不断重复聊,而每一次感触都不一样,有时候愤怒争执,有时候就如现在平静。
“所以,我想啊,要结婚要生孩子,因为想去知道真正的家庭是怎么样的。在家庭里,母亲的声音一定要响亮,我绝对不会让诺诺孤立无援,我也绝对不会干涉她。我这次带诺诺出来参加集体活动,耀文他们家都不同意的,我还是坚持了。”蔡墨说。
蔡芷波没有再接话只是看着诺诺吃面,许久她问:“我以为你不会专门过来看我,怎么又来了?”
“就是想见你。”蔡墨说。
蔡芷波笑笑,始终被一种无力感缠绕着。这天晚上,她睡得很浅,半夜她甚至睡着流了眼泪,因为心底深处对姐姐的愧疚感,她有时候会恨自己在小时候都体会不到姐姐的处境。所以,她也安慰自己信仰什么都好吧,只要蔡墨能健康平安自洽活着。
但和蔡墨在一起的两天,对蔡芷波的消耗非常大,她内心总是在失衡,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等到蔡墨要离开的那天,她莫名松了口气。那天,诺诺已经和她相熟,由她抱着送进海关。她骗蔡墨说借用了缪静航空公司的会员卡,给母女俩买到了很优惠的商务舱,蔡墨信了。
蔡墨进海关前,接抱回诺诺,她想了想还是对蔡芷波说:“小波,我知道你其实还是认为我这么信教很傻,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定要相信。”
“我只相信我自己。”蔡芷波微笑说。
蔡墨无奈笑了笑,转身进了海关。
蔡芷波目送姐姐走远消失,她长长深呼吸,等她回到工厂还缓不过劲来。她在房间呆坐了一下午,缪静敲门进来问她怎么了,她回头看缪静问:“缪总,你和我说句实话,你觉得我这么还债有意义吗?如果不是你带我,我这辈子赚不到这么多钱,这个债还不还都一样。”
“我觉得不一样,你敢于承担这些责任就是我想带你的原因,怎么会没有意义?”缪静好笑说,“以你的能力和个性还有勇气,不是我带你,你也会赚到很多钱的,因为你一直在努力解决遇到所有的难题和困境,而不是逃避。”
蔡芷波闻言,徐徐说:“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姐姐。”
缪静笑说:“不好意思,你得没有我几天了,我打算明天回国一趟。”
“还是找投资吗?”蔡芷波问。
“对,还有要去南市见见徐总,这两天我们通过电话,他想约我谈谈合作。”缪静说。
“去吧,加油。”蔡芷波笑说。
缪静点点头,想了想说:“不要怀疑自己做的事情,芷波,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任何人事存在都有道理,如果你要兼容一切,那就什么都可有可无。所以,你更要选择相信自己。”
“我懂,姐姐。”蔡芷波认真点头。
这天晚上,蔡芷波生病了,她觉得是她自己的身体真的很想休息,所以她觉得发烧没有什么不好的。唯一的不好只是她不能去送缪静去机场。
而在缪静走后,她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她张眼仔细一看,惊讶发现来人竟是蒋云淮。
“我知道蔡墨最近在非洲,我想她肯定会来看你,你一定会很难受。”蒋云淮说。
蔡芷波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只是挣扎坐了起来。
第40章
缪静的航班抵达海城,缪家的司机来接机。她坐上车就接到她哥缪真的电话,缪真说:“先别急着回家,又快一年没见了,我们晚上给你接风洗尘。”
“得了吧,真真,我想要的接风洗尘就是回家洗澡睡觉。”缪静说。
缪真劝说:“给点面子吧,静静,你回家也总得吃饭吧?”
“真吃晚饭现在时间也还早,我要先回趟我自己家,你把地址发来,我迟点过去。”缪静看了看表说。
缪真闻言很开心说:“行行行,你愿意来就行,地址发你微信。”
缪静回到家放下行李,简单收拾洗了澡。她前两天收到赵素梅的信息,赵素梅说她的房子长久没有人住,家具都要烂了,即便她每个月过去定期打扫维护,但没有人气还是不断在变坏,尤其海城还是潮湿炎热的天气。赵素梅建议缪静把房子租出去算了。
缪静舍不得,她泡澡后穿着浴袍就在家里转悠,检查赵素梅说的烂掉的“地方”,赵素梅说她的储物间烂得特别厉害,门角都有些翘起来关不起来。缪静拉开门再试图推进去,发现的确是关不上了,她抬手打开储物间的灯,看到里面柜子边上叠着好几个纸箱,那是蔡芷波的东西。蔡芷波那年和徐宇定决定离婚,便从家里搬了很多书和一些物品出来,当时蔡芷波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地方能借她存放一下东西。她便收留了蔡芷波的东西。
转眼快三年过去了,蔡芷波的东西还在,缪静看着感慨万千,她觉得女孩们想要努力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真的很难。蔡芷波也算是出身幸运,虽然现在债务累累,但她一路也算是富足过来,结果连个自己落脚的地都很难有。
缪静给蔡芷波拍了张照片:纸箱看上去有点烂了,不知道你里面的书有没有损坏?要不要我帮你拆了乘着这两天有太阳晒一晒?
等蔡芷波回复的时候,缪静换了衣服简单护了肤就出门了,大晚上的她懒得化妆。
她到了缪真发的餐厅,她才走进去,就看到缪真大步朝她走来。她便意识到今晚不是简单的接风宴。
果不其然,缪真和她说:“晚上陈叔来了。”
缪静抬了抬眉,似笑非笑打量缪真说:“噢,他那嫖娼儿子来了吗?”
缪真脸色骤变,说:“别开这个玩笑了,静静,都过去多少年了,陈旭都结婚有孩子了,你怎么还……”
“我怎么了?你这么紧张干嘛,哥?我早不在意了,所以能开玩笑,你是怎么了?”缪静笑吟吟。
缪真吃瘪,尴尬转开话题说:“陈叔知道你这几年在非洲做得很好,他那手头有个非洲项目在招商,他想跟你交流交流。他说了好几次了,难得你回来,怎么也得——”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缪静打断缪真笑说,“陈叔现在是我好朋友,我还能怎么着他不成?”
缪真闻言想松一口气又不敢松。他们说的陈叔以前是市里一二把手,当年他们两家本来要政商联姻,而缪静当时也不排斥这事,通过介绍和陈家的儿子陈旭开始了交往。就在两人决定结婚的时候,缪静发现了这个陈旭以前在国外有嫖过,一时可把她恶心死了。她盛怒冲到陈家把人一家都骂完了,陈家理亏又好面子,搬出了好大的官威要打压缪家当时的项目。
缪真和缪存凯一开始肯定站缪静,见不得自家千金宝贝受一点委屈,但项目压力下来后,他们想着好歹要缓和下关系,更何况陈旭也来缪家想当面道歉,发誓和缪静在一起后都是一心一意。他们就想着劝缪静两家的关系不要搞太僵,好歹先原谅陈旭。哪知道缪静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陈旭,又把人给轰出去了。
于是,缪真和缪存凯就认为自己不得不公正一点了,他们就这样和缪静说了两句让她记恨长达十多年的话:“静静,嫖娼是不对,但也不至于是多么大不了的事?男人总会犯错的,最重要的是他知错能改,以后怎么对你。”
缪真永远忘不了缪静当时的表情,她很震惊很愤怒,而后说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让她觉得恶心。然后,外部矛盾就莫名转为了他们的内部矛盾,缪静开始和他们闹了起来,不管他们怎么解释自己说这些话的出发点,她都阴阳怪气不再同他们和好。而缪真总记得,妹妹以前聪明又可爱,是家里人最爱的宝贝,后来她连话都懒得和他说,甚至搞得他很怕她,总担心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就又得罪她了。
那年,他和父亲听说缪静要在非洲创业,两人觉得她实在闹过太任性了,为了逼她回来把她的所有收入都停了。他们还亲自去到非洲找她,慷慨陈词让她要学会长大了,要顾全大局了。他们让步已经去取消了和陈家的婚事,但为了照顾陈家的身份地位,不对外宣扬取消婚事的原因。他们这么极尽周旋想让事情圆满解决,却不想只换了缪静冷冷拔枪对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