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蕙兰叹了口气,“不跟他聊聊?问问他现在的想法?”
“看他吧。他想说自然会说的。”程桑榆挽起头发,往浴室走去,“但您别报什么期待,他现在事业起步,年轻有为,没什么理由来一个36岁的女人这里撞南墙。”
康蕙兰张张口。
她觉得有时候程桑榆就是太清醒了,这种清醒是对人对己同等的残忍。
程桑榆卸了妆,洗头洗澡。
7点45分左右,简念她们来敲门,准备一块去楼上看表演秀。
到了电梯口,程桑榆想起还有事情没做,让她们先上去,自己稍后就到。
回到房间,程桑榆去翻行李箱,找出卫生棉条。她刚洗完澡,忘记用上了。
等从洗手间出来,骤然没了再上去凑热闹的心力。
怕康蕙兰担心,就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临时有点工作上的事,就不上去了。
随后自己关了大灯,在床边的窗户旁边坐了下来,一边玩手机,一边时不时看一眼窗外。
虽然没有露台那么开阔的视野,但这扇窗户也能将就。
7点58分左右,突然响起敲门声。
程桑榆靸上拖鞋,起身走到门廊那里去,问道:“谁呀。”
“我。”
程桑榆一顿。
他讲完一个“我”字就没下文了,好像笃定她从声音就能听出他是谁一样。
“有什么事吗?”
“点了一些夜宵,康姨说你不上去了,我想给你送一点过来。”
“是烧烤吗?我不习惯这么晚……”
“水果也有。”
俗话讲伸手不打笑脸人,程桑榆只能把门打开了。
往外瞥了一眼,程桑榆有一瞬恍惚——郁野大约也洗过澡了,换成了黑色T恤和短裤的休闲装束。
好像这一刻的形象,能够和三年前的一些时刻完美重叠。
郁野往前走了一步,把手里的纸袋递过来。
程桑榆接过,笑说:“谢谢。太客气了。”
郁野也是微笑的表情:“应该的。”
微妙的尴尬。
程桑榆正在想怎么措辞把人赶回去,忽觉整个空间亮度陡增。
她立即转头望去。
窗外无人机表演已经开始,灯阵组成本次互联网大会logo和名称,随后阵列变换,变成了乌城典型的马头墙的建筑。
颜色与图案变了又变,分外的光怪陆离。
数千架无人机,其精度与生动程度,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郁野这时候笑问:“能就在你这儿看一会儿吗?马上是四时之景,我上去可能就错过了。”
程桑榆没法拒绝。毕竟她手里还拎着人家专门送来的夜宵。
她把门扇一推到底,靠在金属门吸上,这样大敞着门,请郁野进来。
郁野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
走到窗边时,窗外灯光变作了一片绯红,丛丛桃花怒绽,栩栩如生。
紧接着是接天莲叶、霜枫渔火、拱桥覆雪……
而后,便是一条乌篷船从桥下经过,日升月落。
四季与黑白,眨眼即逝,让人目不暇接。
几乎可以想象,今晚的表演,一定会冲上网络热搜。
这个时候,程桑榆才回过神,搬了一张椅子,搁到圆形小几对面,请郁野坐下。
她没看他,一边望着外面,一边拆开了纸袋。
里面一包拿保温的锡纸袋包好的烧烤,荤素都有,都是她喜欢吃的。此外,还有一盒果切。
程桑榆打开果切的盒子,拿上里面的塑料小叉子,叉了一小块蜜瓜送进嘴里。
天色乍明又乍暗。
她转头看了一会儿,又去瞧锡纸袋里的东西,金灿灿的玉米粒,沾着一丁点的辣椒粉,十分勾人食欲。顶着长胖的罪恶感,她还是伸手,拿起一串。
正要送进嘴里,干至七八分的头发滑落下来。
她伸手往后捋去,放下竹签,去摸手腕,想起来发圈落在浴室的洗手台上了。
正欲起身,郁野抬起左手,把手腕上面串着银质挂饰的黑色绳子摘下,递给她。
“物归原主。”
程桑榆诧异极了。
那不是什么手绳,而是一根发圈?
……是她的吗?难道是分手那天弄丢的那根?
她不大确定,她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样子的了。
郁野见她不接,把她的手掌一抓,把发圈放到她掌心里。
她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低头看去。
那个挂饰,既不是玉米,也不是葡萄。
是桑葚。
她心里顿时有些乱了。
郁野在此时出声:“傍晚在包厢里,听见外面有动静,往外一看,一眼看见了你。我以为在做梦,眼睛都不敢眨,怕一眨就发现自己还在新泽西。”
程桑榆不知作何反应,好像方才那击碎月亮的桨声,此刻一下一下地回荡在她的心房。
她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几经努力,还是没能成功地将那张社交面具挂起来,只是哑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郁野深深看着她:“……我还什么都没做。”
“你……”
她仅仅说了一个字,就屏住了呼吸,因为郁野手掌撑住面前的小几,倏地起身,探身而来。
脸凑近到她的面前,鼻息只余寸许。
他的眼睛里,有种极为赤裸,不加掩饰的进攻欲。
心跳乱拍,程桑榆克制住了没有眨眼,手却情不自禁地攥了起来,银质桑葚在掌心里硌出一点痛感。
窗外天色忽暗的瞬间,郁野低头。
程桑榆几乎同时别过脸去,伸手,轻轻一掌拍在他的颈侧。
“你太越界了。”她语带愠怒。
郁野顿了一下,把脸抬了起来,眼睛有种珠星照夜的明亮。
她的动作和呵斥,都没叫他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笑了起来:“姐姐,你终于没那么‘假’了。”
“……你现在不假吗?你这个笑。”
“是你先对我这样笑的。”
“……”程桑榆意识到,继续打太极已然没用,只能严肃地摆明立场:“郁野,我不管你是想做什么,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年纪大了,只想忙事业,对什么情情爱爱的把戏没有任何兴趣。”
郁野听完,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笑说:“这么凶啊。”
“……”
他研究生两年主修的是“厚脸皮”吗?这都能无动于衷?
换成以前的郁野,她斥责他越界的时候,他大约就已经自尊受挫,知难而退了。
郁野手掌仍是撑在茶几上,就这样看着她,窗外灯光流光溢彩,变幻万千,他的面容,却始终有种孤山噙雪的清冷干净。
“姐姐,我一定要亲你的话,你会报警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
“那他们就都知道了。”郁野把脑袋歪了一下,“姐姐开着门,是不是本来就不怕被人知道啊。”
程桑榆头皮一紧,立即转头往门口看去。
吻就在这个时候,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像一片雪花一样,轻轻挨了一下便融化了。
程桑榆惊愕转头。
而郁野已经退回去了,微笑说道:“跑腿费。”
说罢,拿起她面前那串还没动的玉米粒,施施然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站住……”
“嗯?”郁野立即顿住脚步。
程桑榆也不知道,自己把他叫住能做什么。
一城已失,根本扳不回来了。
郁野微笑:“晚安。明天见。”
人已走到门口,替她把门关了起来。
程桑榆坐在原地,热气一阵阵扑上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