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野就把瓶子放在了流理台上,一个既方便取用,又不会干扰到她的位置。
“我可以帮忙。”郁野说。
程桑榆转头把他这衬衫西裤的装扮打量了一眼,“算了你待着吧,别把衣服弄脏了。”
“我去换一身。”
程桑榆处理完了生菜,郁野回到厨房,换了黑色T恤和短裤。单从审美来看,他可能最适合黑色,因为皮肤白皙,又生得干净清爽,像被黑夜烘托出的霜色月光。
“还需要做什么?”
看他打定主意要打个下手,程桑榆便说:“那你剥蒜吧。”
郁野点头,把那头蒜拿了过来,掰下几瓣,问程桑榆:“够吗?”
程桑榆抬头瞥一眼,“够了。”
郁野从刀架上取下另一把刀,拿刀背把蒜拍了几下。
程桑榆错眼一看,笑说:“看来确实做过饭的。”
郁野不作声。只算肯定,都算不上是夸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比拿了一等奖学金更高兴。
几瓣蒜,很快剥得干干净净,装在一只小碗里备用。
程桑榆弄完生菜又去切葱段,动作利索,郁野自感在她面前,自己也只配剥蒜,就不再插手了,手洗干净之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与她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仗着身高差,稍稍把目光侧低过去,就能把她的动作看得一干二净。
她的手非常好看,细长手指动起来更具美感,青白葱段长度相差无几,乖乖地陈列于她的指间。
刀切案板,发出极有规律的声音。
如果不是养了阿加莎,郁野并不愿意住在这里,空旷冷清,好像不管多少的声音填进去都有回音。
此刻这些“笃笃笃”的声音,让这个空间好像活了过来。
程桑榆忽然动作一停。
扣在扣子上的系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衣袖滑落下去,笼住小臂,差一点拖到案板上。
她犹豫着正要放刀处理,郁野一步靠近。
低头,径直挽住她的衣袖,折了两折,仍旧拿系带束起,扣上纽扣。
这个过程里,他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在她手臂皮肤上碰了一下。
程桑榆身影稍滞,目光别过去,只盯住案板。
后知后觉,自己工作那会儿帮他戴耳骨夹和戒指,有点太浑然忘我,以至于缺少了一点边界感。
此刻会站在这里做饭这件事本身,更是如此。
片刻,郁野便退回原处,“好了。”
程桑榆笑笑:“谢谢。”
不由地加快了动作。
葱段切完,再去打蛋,筷子搅拌蛋液,在玻璃碗上擦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后续程桑榆起锅烧油,榨葱油的同时,煮上面条,等调好了料汁,面也煮好了,时间控制得分毫不差。
面捞起来控一控水分,倒进一只大碗里,把葱油酱倒进去,搅拌几下,撒上青绿葱花。
香气扑鼻。
程桑榆:“你端去餐桌吧,如果饿了可以先吃,炝生菜马上就好。”
郁野把碗端了出去,人又回到了厨房。
仍是离得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程桑榆笑:“偷师啊?”
“你愿意教吗?”
“你姐都不愿意叫一声,一点礼貌都不懂,懒得教你。”
台阶都铺到他脚底下了,他完全可以顺势喊一声“桑姐”。
他不喊,只是扬了扬眉。
炝生菜好了,虾皮紫菜汤也盛了出来,最后是拍黄瓜。
郁野端去餐桌,拿上碗筷。
程桑榆洗了手,走去餐厅坐下。
郁野站在餐桌对面,捏着纯净水瓶往玻璃杯里倒水,倒到半满,手臂伸过来,把杯子搁在她面前。
程桑榆道声谢,端起来喝了一口。
郁野仍不急着坐下,取一只小碗,从大碗里挑出一碗面,连同筷子一起递给她,待她接过之后,这才坐下。
他真的有种旁人不及的细心,且非常自然,好像天生能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需求。
郁野给自己挑了一碗面,这才动筷。
程桑榆顿筷,抬眼看着他,虽然她
对自己的厨艺极有信心,还是忍不住等待反馈。
郁野吃面的动作不停,“你应该看过周星驰的《食神》,里面有道黯然销魂饭。”
程桑榆笑起来,“别人吃黯然销魂饭吃哭了,你也没哭啊。”
他抬起手指,在眼前比个眼泪往下流的动作。
他真的很好玩,很捧场,很不吝于给足情绪价值。
“很好吃。”郁野把这一口咽下去,而后换了郑重的语气,看着她说道,“你很重视答应过别人的事。”
“因为斯言还小的时候,她爸爸哄她玩,一时兴起就答应带她去水族馆、去野生动物园,每次她兴冲冲地收拾好了,他爸爸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她要出差要加班,去不了……她不是爱哭的孩子,但每次都因为她爸爸爽约泪眼汪汪的。后来我就告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随便答应;答应了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要争取做到。”
郁野目光低垂,一时没作声。
程桑榆意识到,郁野并不是缺乏情绪波澜,而是在某些事情上,刻意地选择用漠然的态度进行应对。
此刻就是这样。
她是骤然想到,他说他是容易被人放鸽子的体质。似乎不难猜想,是哪些人在放他鸽子。
她张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却听郁野出声:“你和她的名字缩写是一样的。”
“你注意到了。”
郁野点头。
“其实当时斯言出生,给她起名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是后来准备离婚,我发现只要把唐斯言改成程斯言,她就和我名字的缩写一模一样。所以为了让她改姓,很多事情我都可以退让。”
郁野说:“很浪漫。”
程桑榆看他。
“就好像下雪天,你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她就踩着你的脚印,走你为她走出来的路。”
程桑榆怔了怔。
真正浪漫的人,恐怕绝对不是她,起码她想不到这样诗意的表达。
程桑榆挑起一箸面,缓慢地咀嚼。
或许有些事还是被她复杂化了,有没有可能,他在家庭关爱方面有些缺憾,以至于不自觉地把同样父母离异的斯言,当做了他的对照组?
那他一切不自觉向她靠近的行为,就情有可原。
不是“姐姐”,是“妈妈”?
虽然被“超级加辈”有些不爽,但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合理的解释。
桌上手机振了一下。
程桑榆拿起来看了眼,是康蕙兰的消息,告诉她斯言跟往常一样十点上床睡觉了,她也准备去睡了,问她几时回来。
程桑榆放筷回复,说吃个夜宵就回,让康蕙兰先睡。
再返回列表看了看,群里有些消息,同步工作流程的,可回可不回。
倒是简念,给她发了几张郁野的剧照。
一张禁得起高清摄像机检验的脸。
程桑榆把照片点开,举起屏幕给郁野看。
郁野瞟一眼就把视线避开了。
程桑榆笑说:“简念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认真考虑。她有一些更正规的渠道人脉,也可以推荐给你。”
“我不喜欢跟很多人打交道的工作。”郁野平静地说,“如果你还需要我客串,我可以答应,别的不考虑。”
“你今天拍下来,有一点成就感吗?还是只是觉得累?”
“累。”
“那不会有下次了。”程桑榆说,“抱歉。”
“……没有道歉的必要。”
“我知道有些人,一些事情对他们而言,硬着头皮不是不能做,但对情绪的消耗很大。如果这件事在你这里的正反馈很弱,那就没有继续尝试的必要了。不要勉强自己,就让‘顾星燃’死透吧。”
郁野不作声。
有些社交场合,郁长河会带他去。即便没有履行什么陪伴的义务,但并不妨碍郁长河自觉“虎父无犬子”,把这个优秀的长子,当做自己的军功章,处处向人炫耀。
有一次他冲郁长河发了火,说以后这样的应酬都别带他,烦得很。
郁长河语重心长地说,这些都是人情世故,你再怎么烦,也得学着去做,人不可能活在真空里。
复杂的重组家庭,注定了没人在意,有时候他宁愿活在真空里,没氧气被憋死他都愿意。
因为有时候真的很烦。
而这个人说,不要勉强自己,就让‘顾星燃’死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