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明在拍摄期间几乎不讲工作之外的废话,生活中又是个醉心钻研技术的i人,聚餐常会沦为团队里一堆e人的“玩具”。
大约因为这样,所以聚餐他也没去掺和。
沈既明背着器材包,快走两步,笑说:“能蹭一蹭程老师的车吗?”
“当然。沈老师你去哪里?”
“清水街附近。朋友约我喝酒——不用进去,到路口把我放下就行。”
清水街离程桑榆家很近,就隔一个路口。
程桑榆点头:“东西放后座吧,免得丢后备箱里给你磕坏。”
拉开后座车门,程桑榆帮沈既明把器材安置妥当。
摔上车门的一瞬,沈既明朝她伸手,诚恳说道:“要不我来开吧?我看程老师你好像不大舒服。”
程桑榆恍然明白,沈既明绕了一个圈子,其实是想送她回家。
“没关系,我自己来开就行。这个车子有点老了,不是很好开。”
程桑榆干脆地拉开了驾驶座车门,沈既明也就不好再坚持。
晚高峰的尾声,路上还有些堵,程桑榆开得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她驾龄七年,开车早已形成肌肉记忆,故意如此,是因为不知道跟一个明显对自己抱有好感的人,聊些什么比较合适,除了工作。
此刻累得很,最不想聊的就是工作了。
“程老师平常休息的时候,会做点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沈
既明忽然问。
“一般就是陪我女儿。”程桑榆回神,打起精神。
“我有一个朋友是独立摄影师,下个月有一场个人作品展,程老师想带小朋友去看吗?”
“几号?”
“展期比较长,从16号开始,持续一个月。感兴趣的话,可以联系我,我找朋友要几张票。”
“好的,我回头看看时间,谢谢你。”程桑榆笑说。
工作以来,非必要她一贯不给确切的答复,也不把话说死。
大约沈既明也能察觉到自己是被圆滑地敷衍了,一时不再说话。
坦白讲,要把沈既明放到两性市场上去评估,他绝对能划分进中上那一档,有一份持之以恒的爱好与事业,性格平和细心,待人真诚友善,长相身高也很优越,某些角度很像刮了胡子的小田切让,连那分稍显颓然的忧郁感也很类似。
但人的精力就这么一点,除了女儿和事业,她实在分不出来给其他了。
况且,恋爱婚姻的议题,在她这里已经彻底幻灭。
车开到了清水街路口。
程桑榆把车靠边临停,沈既明道声谢,下车去拿后座的背包。
程桑榆拿起支架上的手机,正要查看有无重要消息,忽听“铃”的一声。
下意识转头,去寻声音来处。
右边车窗外,一架自行车停在非机动车道上,车主弓着背,两臂撑在把手上,偏着头,正隔窗看她。
身上一件黑色T恤,灌满了风,鼓起来一瞬又贴下去,墨色发尾也在风里飞溅。
“下班了。”郁野说。
他说话的习惯,任何疑问句的疑问语气都很淡,变成确认事实的陈述句。
程桑榆瞥一眼手机上的时间,9点15分。
才想起周五的补习,郁野改到周四了。
“今天没吃夜宵吗?”程桑榆笑问。
这时候车身微晃,是沈既明摔上了后座车门。
他走到副驾门边,瞧了瞧隔着低矮栏杆的郁野,又转头看向车里的程桑榆。
程桑榆:“这我女儿的家教,刚刚下课。”
沈既明冲着郁野稍点了一下头。
郁野没给他任何反应。
沈既明没在意,同程桑榆说:“谢谢程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沈既明后退两步,跨过低矮栏杆,上了人行道。
郁野仍是身体微俯在把手上的姿势,像沈既明这个插曲不存在似的,自然而然地回答起了她方才的问题:“没吃。”
他支起身体,懒淡的语气少见多了两分郑重:“你吃过了吗?”
“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打算请我?”程桑榆玩笑道。
“应该的。谢谢你上回送我。”
话的逻辑绕了一层,程桑榆反应了一下,又笑起来,“不用。哪里要你一个学生请客呀,况且家里就有。这里不能久停,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非常明确的,不爽感。
不是因为被婉拒,而是好像,被当做小孩哄的轻微敷衍。
郁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只说了句“拜拜”,把目光收回。
第6章 惊鸿照影
自行车不必等红灯,直接驶过前方路口,汇入梧桐木下驳杂的光影里,消失不见,快得如同一阵风。
程桑榆泊好车上楼。
忙忘了没提前说,好在家里夜宵还有剩,她把锅里的面条捞出来,拿康蕙兰独家秘制的牛肉酱拌了拌,没什么胃口,就这样草草吃了一顿。
吃完准备去洗澡,对帮忙收拾碗筷的康蕙兰说道:“妈,置物架我明天早上起来帮你装,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阳台上的木质置物架服役十来年,终于不堪重负,以搁板连接处断裂的方式宣告罢工,还摔坏了康蕙兰数只花盆,前几天程桑榆紧急下单了一款不锈钢的。
“哦,那个小郁帮忙装好了。”
程桑榆脚步顿住,“什么时候?”
“言言做题的时候。他听见我在搬花盆,主动过来帮忙。把架子装好了,又帮我把阳台上的花盆全部整理了一遍,现在宽敞多了。”说话间康蕙兰放了碗筷,转身往阳台走,要领着程桑榆去见证他们的劳动成果。
程桑榆配合地过去瞄了一眼。
“小郁这个小孩,其实还是蛮热心的。”康蕙兰由衷称赞。
/
郁野在一家名叫“极擎科技”的民用无人机公司实习,最为繁忙的研发部门里,他和卓景阳一起做一些测试与调试的辅助工作,相对不需要受到加班节奏的影响。
周五下午六点,两人一同打卡,离开办公室。
“一起吃晚饭?”卓景阳说。
“今天没空……”
“又要赶着去做家教?”
郁野斜他一眼,补完自己被打断的话:“我妈生日。”
“哦。”卓景阳说,“是我妄自揣测了。你要回你妈那里去是吧?”
郁野淡淡地“嗯”了一声。
很难提起兴致,但不愿意也要去。
郁野十岁时,父母离异。半年后父亲郁长河再婚,两年后母亲叶琳再婚。
郁长河再婚不到半年,现任妻子就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三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
另一边,叶琳的结婚对象与她一样是二婚,且与前妻育有一女。再婚后,叶琳又生了一个儿子。
换言之,郁野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姐姐,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以及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几乎快要穷尽重组家庭兄弟姐妹的各种组合方式。
有时候在书籍、电视或者网络上冷不丁地看见“出生率下跌”的新闻,他都会笑一下,怎么全世界都在下跌,而最能生小孩的,偏偏就汇聚到了他的身边?
生日宴就在家中举行。
郁野到的时候,在客厅里发现了一个比他更不情愿出现的人,继父卢家栋和前妻生的女儿,他异父异母的姐姐,卢楹。
卢楹冷着一张脸,正坐在沙发一角,拿湿纸巾擦拭自己短衫的衣摆。那上面沾的是辣油一样的东西,因此这动作挺徒劳的。
“姐。”郁野打了声招呼。
卢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郁野目光扫过客厅,看见了跪坐在电视柜前,仰面看动画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卢梓宸。
七岁男孩每次做儿保,都会被医生勒令必须控制体重,否则很有可能影响身高发育。但现在看来,成效甚微。
此刻他正一边傻笑,一边把牛肉条无节制地塞进嘴里。
显然,这就是卢楹衣摆上那滴辣油的罪魁祸首。
郁野理解了卢楹为什么心情不好。
换谁谁生气。
郁野是最后一个到的,晚饭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他到了开席。
饭桌上,生日祝词之后,卢家栋和叶琳惯例关心起了卢楹和郁野的近况。
偏偏姐弟两人话少得不分伯仲,一番问询下来,反倒问得冷了场。
最后卢家栋干笑两声:“你们学习和工作都要注意身体,别那么辛苦,缺钱就跟家里说。”
卢楹说:“好。”
郁野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