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还没想跟你一笔勾销。”……
如果这是在陆地上,程桑榆早就把郁野一掌推远了。
可这是在水里,会游泳的人永远理解不了旱鸭子无所依凭的惊恐。
郁野也察觉到了,程桑榆似乎是真的害怕,立马将她的手臂绕到自己颈后,手掌托住她的腰。
“……你别动!我要淹死了!”
郁野哭笑不得,“别怕。不会。你放松一点。”
程桑榆不再缠得那样紧,郁野这才搂着她,缓慢地到了入口的扶梯区。
这儿水浅,他低头提醒:“你试一下,可以踩到底。”
程桑榆双脚落地,水只淹过腰部,她松了口气。
郁野:“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游泳。”
“……我也想啊,就是学不会。”
“你穿泳衣过来的,所以……”
“不会游泳的人,也有泡在水里的资格。”
郁野笑了声,把她的手臂从肩膀上拿下来,引导她抓紧扶手,确定她抓稳之后,自己在水里退了一步,转身,划动手臂,霍然退远。
一副避之犹恐不及的态度。
程桑榆:“……你什么意思?”
“我想我最好离你远点。”他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他已经游到了泳池的另一侧,身体都沉在水里,只有脑袋和肩臂露在水面上。
目光望向别处,并不看她。
程桑榆立即明白过来,笑了一声。她方才那样八爪鱼一样地箍着他,又胡乱动弹的情况,对他而言恐怕确实是个考验。
防晒衫很轻薄,漂浮在水面上,彻底打湿了,她将其脱了下来,搭在扶手上。
缓慢地走往池沿,双臂攀在上面,一步一步地往水深处挪,挪到心理安全的极限位置,把脚放松,划了两下,双腿上浮。
她就这样懒洋洋地趴在池边上,任由浮力把她往上托。
泡在水里,原来是这个意思。
郁野在另外一边看得忍不住笑:“程桑榆。”
“干嘛?”
“你好搞笑。”
程桑榆哼了一声。
这样趴了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破水的声音,她不是很敢轻易打破自己与浮力建立的微妙平衡,就没有回头去看。
郁野游到她身旁,将双臂往池边一搭。
离得很近,手肘几乎要挨着手肘。
“要我教你游泳吗?”郁野转头看着她。
“不要。中年人体面所剩不多,不能把狼狈轻易暴露给对自己有好感的人,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郁野趴在手臂上笑得肩膀微微颤抖,“姐姐,你也太坦诚了。”
程桑榆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不会被吓跑。”郁野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她,“而且,明明一直是我比较狼狈。”
他打湿的头发发色更深,皮肤沾了水,白皙得仿佛透明。眉眼净澈,黑白分明,实在闪亮得有些过分。
“你哪里狼狈。”
“我都不敢靠近你。”他闷声说。
程桑榆弯了弯嘴角。她想,坦诚对方对自己有极强的性吸引力,至少在她这里,是很受用的一种肯定和赞美。
这么漂了一会儿,程桑榆双臂趴得有些累,将脚往下压,踩住池底。
郁野就在这时朝着她挪了一步。
她心脏一悬,生怕他又要使什么坏招。
他没有,只是偏头看着她。
阳光从疏阔的叶间洒落,散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反射在他脸上。
明明动作是静止的,一切却都在晃动流转。
程桑榆呼吸滞了一下。
在他凑过来时,果断地伸出手掌往他额头上一抵,把他脑袋推回去,“不可以。”
郁野看着她,光斑在他的眼下轻轻摇曳。
“昨天是破例……我已经对你破例太多次了。”
郁野扬起嘴角,“你应该知道,破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那也要适可而止,我不想让自己好像在吊着你。”
“如果我说我不介意。”
“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程桑榆看着他,神色认真,“我至少需要问一问斯言,对我找男朋友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郁野默了一瞬,“她反对的话,你就不接受吗?”
“我要知道她反对的理由,是对人,对事,还有两者都有。斯言对我的重要性,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一件事情会伤害她的话,我肯定不会去做的。”
郁野陷入沉默。
他发现人的态度很多时候由立场决定。
当年他站在斯言的立场,现在却仿佛站到了卢家栋的立场。
这种错位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知行合一。
“当年你妈妈告诉你她找了对象,你是什么想法?”程桑榆问。
郁野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程桑榆忙说:“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
“不是不想回答……有点不知道怎么说。”郁野转头看向前方,声调平静地陈述,“她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很累,如果有人为她分摊,我没有反对的立场。但她好不容易离婚,又要重新投入这样的关系,为另外一个人燃烧生命……我觉得不值。我可能期待她能像你一样。”
程桑榆总算知道,郁野最初靠近她的理由。
“一个人陷入困境,如果没有助力,很难从那种困境中挣扎出来。”程桑榆语气更加恳切,“当时我有我妈妈帮忙带小孩,有简念拉我一把,还有我爸去世对我造成的刺激……各种内外因素的叠加,才让我能走到今天这条路上。你妈妈未必没有那个意愿,只是当时可能缺少了一些天时地利,就只能被惯性推回她原本的轨道。你不要怪她,我想她肯定也已经尽力了。”
郁野哑然。
视野内的风景,变得有几分模糊与扭曲。
对于叶琳,他的态度一直非常复杂,尤其遇见程桑榆这个叶琳的“对照组”之后。
人都天然倾慕闪闪发光的灵魂,而经程桑榆点拨,他才意识到,他对叶琳隐隐的失望,实在是有些傲慢。
“没有怪她……只是遗憾。”
“这些话你跟她讲过吗?”
郁野顿了下,“没有。”
“适当的时候,可以告诉给她听,我想哪怕她不会做出改变,也会受到一些启发的。”
郁野没有作声。
“很难开口是吗?”程桑榆笑了声,“你们这些小孩,对异性可以那么直白,对父母就含蓄得不得了。不管是什么感情,不讲出口对方都不会明白的。”
半晌,郁野说:“知道了,程老师。”
程桑榆伸手轻轻打了他手臂一下,“越来越讨厌了。”
郁野哼笑一声。
默了一瞬,郁野问:“你父亲……”
“患癌症去世的。发现就是晚期,医生只建议姑息治疗,半年就走了。”程桑榆声音格外冷静,“……那时我跟唐录生的婚姻鸡飞狗跳,对我父母完全疏于关注,如果早一点敦促他们年年体检就好了……他临走之前跟我说,对我没有别的遗言,我的名字就是他的遗言。”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郁野靠近一步。
水流被推开,又重新聚合。
她陷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温柔得没有除了安慰之外的任何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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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池子里泡够了,程桑榆爬了起来,擦干水,垫上浴巾,在椅上躺下。
下午四点的阳光,晒得空气又热又干燥,阳伞下的阴凉,却足够的恰意。
郁野游了两圈,也从泳池里起来 ,擦过水分之后,第一时间拿起衬衫穿上。
程桑榆笑了一声,“谢谢款待?”
“……”热气袭上面颊,郁野绷住脸,“限时放送,没有下次。”
程桑榆笑出声。
这时,手机上来了消息。
程桑榆看了看,说道:“晚饭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吃了,斯言她们在回来的路上了。”
“嗯。”郁野没什么失望的情绪,反倒煞有介事地说,“奸夫的待遇是这样的。”
和那会儿演顾星燃时说“私生子的待遇是这样的”,语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