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雨没想到大哥哥会光明正大地说出‘老公’二字。
村里夫妻间最亲密的称呼也不过是“孩他爹”、“娃他娘”,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直白而又甜蜜的称呼。
察觉到女孩的不安,纪知鸢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她将躲在自己身后,只探出了一个脑袋的女孩牵到齐衍礼跟前,眼中盈满自豪。
“阿衍,我来为你介绍一下。”
“这个小女孩是我的得意门生,秦晓雨。”
“她可优秀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已经能看懂简单的五线谱,并跟着曲谱弹钢琴。”
越说越激动,纪知鸢差点儿想让秦晓雨在齐衍礼面前露一手。
这一刻,她忽然感受到逢年过节时,大人们殷切盼望她弹奏钢琴的心情了。
“这么厉害,难怪能吸引听众驻足走廊,站在门外欣赏。”
齐衍礼意味深长地赞叹道,目光却向音乐教室外游移。
空寂的长廊在灯光下延伸,斑驳的墙边早已没有了那个蜷缩偷听的小小身影。
方才看见的画面,仿佛只是幻觉。
齐衍礼紧接着往下问:“你们还有多久结束?”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想要独占她。
纪知鸢下意识抬眸,望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十分钟。”
齐衍礼忽而开口:“秦晓雨同学。”
突然被人喊到名字,女孩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挺直腰背站在原地,如同一株笔直的白杨,纹丝不动。那双带着迷茫的眼睛直直望向齐衍礼,眼神里写满了不解与困惑。
“我替纪老师请个假,提前十分钟下课。”
“我想和她说一会儿悄悄话。”
秦晓雨木然点头,像被按了暂停键的人偶。
“谢谢。”齐衍礼的手指自然地滑入纪知鸢指缝,十指相扣的瞬间已带着她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空荡的走廊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慌乱的喘息。
“等等。”秦晓雨小跑着追上来,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纪老师,请等一下。”
纪知鸢和齐衍礼闻声,同时转身。
走廊上的灯光在女孩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的脸颊微红,眼睛却亮得出奇。
“怎么了,晓雨?”纪知鸢微微附身,声线温柔。
“纪老师,学校前面那条上山的小路,走到尽头有一棵百年老樟树,旁边立着‘观景台’的石碑。那里的日落特别美,能看到整个榕城的景色。”
秦晓雨的声音渐渐轻快起来,而后又补充道:“我和朋友经常去山上玩,在那里说悄悄话。”
说这话时,女孩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亮,仿佛已经看见了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纪知鸢望向川外渐沉的暮色,莞尔一笑,“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云层如燃烧的绸缎铺展在天际。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走,石阶边缘生着青苔,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
“小心,别被树枝伤到了。”齐衍礼抬手拨开低垂的树枝,侧身让纪知鸢先过。
观景台比想象中更开阔。
老樟树枝干虬结,树冠如伞,投下斑驳的阴影。石碑旁的石栏破旧,却更添几分岁月沉淀的宁静。
远处,榕城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灯光次第亮起,宛如散落的星辰。
齐衍礼扶着栏杆,晚风吹过额前碎发,他忽而开口:“这里确实适合说悄悄话。”
纪知鸢侧头看他,眼底映着霞光。
“比如?”
“比如。”齐衍礼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缱绻,“我这几天很想你。”
“再比如,”齐衍礼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爱你。”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表白,让她猝不及防。
纪知鸢耳尖泛红,攥紧的拳头轻轻落在男人肩头,“好好说话。”
“嘶——”齐衍礼配合地倒抽冷气,捂着肩膀连退两步,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温柔,“好好好。”
“那天下午,你也和刚才那个小男孩一样,静静地站在门外听我弹钢琴吗?”
纪知鸢凝视着齐衍礼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字字分明。
每天课后在音乐教室给秦晓雨单独辅导时,纪知鸢总能在余光里瞥见那道瘦小的身影。
是一个莫约十三四岁的男孩,分明早已过了学龄,却日复一日地蹲守在音乐教室的门边。
她记得自己曾多次推开隔音门,邀请他一起进来学习感受音乐,可男孩总是慌乱地摇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后退,却又不肯真正地离开。
他固执地守在门口,享受由音乐带来的片刻宁静。
“是。”
齐衍礼回答的声音很轻,却让纪知鸢心头一颤。
看见蹲在音乐教室门口的小男孩的第一眼,他仿佛穿透时光,见到了年少的自己。
同样蜷缩在门外的少年,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任由那些跳跃的音符抚平内心的所有不安与躁动。
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音乐的魅力。
齐衍礼没有隐瞒。
她想知道的,她问出口的,他都坦诚相告,毫无保留。
纪知鸢接着问:“你的纹身是鸢尾花?”
微风轻拂,她微微仰起脸,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曳。
隔着一层单薄衬衫,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肋骨下方。
齐衍礼点头,“是。”
纪知鸢轻声道:“是因为我。”
她的嗓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几乎要融进风里。
齐衍礼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垂着眼帘,静静地凝视着她。
片刻的沉默后,纪知鸢迟疑地开口:“那晚将我从地下室救出来的人是你,对不对?”
齐衍礼骤然抬头,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在说什么?
什么地下室?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纪知鸢凝视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眼底的了然如潮水般漫开。
她转身望向天际,纤瘦的背影仿佛要融进那片无垠的蔚蓝里。
“前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发件人的名字是齐耀。”
这简单的几个字像一柄利刃,齐衍礼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垂落的双手微微颤抖。
当了那么长时间的胆小鬼。
终于到了要接受审判的时刻。
齐衍礼唇瓣开合数次,终是无奈地闭上。
千头万绪堵在喉间,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场。
这一切因他而起,但他却没有对纪知鸢吐露半分真相。
最后,所有汹涌的情绪凝结成三个沉重的字眼。
“对不起。”
齐衍礼面色黯淡,眼中翻涌的光彩彻底熄灭。
“所以,尹神医也是你安排的?”女人神色未变,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纪知鸢转回身来,阳光从她背后照射过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齐衍礼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当年纪知鸢手受伤后,纪家四处寻访名医,耗费小半年,却效果甚微。就在众人几近绝望之际,纪恒睿意外寻得一位隐世神医。
这位医者以古法针灸配合系统的康复训练,竟奇迹般地让她原本僵硬的右手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灵活。
齐衍礼喉结滚动,艰难出声。
“纪恒睿收到的消息,是我安排人透露的。”
他垂下眼帘,将事情全盘托出。
不是没想过向纪知鸢坦白,他早已在心底预演过无数次这场坦白,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开口。
但现在,他做好了承受她激烈怒火的心理准备。
打也好,骂也罢,只要她能消气。
除了离婚。
刹那间,观景台上的空气仿佛被抽离,连风声都凝滞了。
齐衍礼不敢主动开口,攥紧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目光如同锁链般紧紧缠绕在纪知鸢身上,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仿佛稍一松懈,眼前人就会化作幻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