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刚结束,教室里蔫蔫闷闷的都是困意,陈曼芸用书筒敲着黑板,语调拔高几个度:“别磨蹭了,动作都快点,一会谁迟到了就直接去主席台上站着。”
谢欢意补完最后一道函数,卡点把试卷交给课代表,然后才起身披上校服,挽着温书棠往外走。
拐到楼梯转角处,迎面碰见从上面下来的许亦泽和周嘉让。
他走在右侧,校服穿得比之前规矩,神色却依然噙着散漫,眼尾下耷,琐碎的额发遮住泪痣。
视线交错的瞬间,温书棠努力克制住僵硬,朝他弯了弯唇角,周嘉让垂眸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亦泽闲不住话茬,关心完谢欢意后,又去和周嘉让八卦:“今早阎王爷叫你过去干嘛啊?你最近也没惹什么事啊。”
周嘉让抬手捏了捏脖颈:“让我去给高一新生做演讲。”
“演讲?”许亦泽难以置信地重复,“你答应了?”
“没。”
许亦泽啧啧两下:“从入学到现在,但凡是和演讲有关的场合,你什么时候参加过。”
“不过阎王爷找你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去年的中考状元嘛,舍弃了一百多分来我们九中,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提起这个,许亦泽忍不住打趣:“当时阎王爷还以为自己捡了块宝,打算靠着状元招牌提高生源质量,没成想到手的是颗炸弹。”
周嘉让没接话,冷冷扫他一眼。
“其实兄弟我想问你很久了。”许亦泽勾住他肩膀,“填志愿的时候你怎么想的,怎么就来我们九中了。”
周嘉让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差不多得了啊。”
许亦泽哪肯停下,嬉皮笑脸地朝他挑眉:“附中多好啊,升学率在漓江一骑绝尘,每年还有一大批保送的,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而且他们的校服好漂亮。”谢欢意抽抽鼻子,在一旁跟着附和,“白衬衫配百褶裙,哪像九中,只有又肥又大的polo衫。”
“我记得附中为了留人,一连打了半个月电话,说只要你肯过去,他们会提供最好的师资。”许亦泽不紧不慢地帮他回忆,“结果全被你拒绝了。”
“校领导估计都要自闭了,好歹也是全市第一的高中,哪想到有一天会输给我们九中啊。”
“说说呗。”许亦泽手握成拳,摆了个递话筒的动作,“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耳边萦绕起林晚听的话,心脏再一次被勒紧,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不受控制地看向周嘉让。
但他只是满不在意地开口:“哪有那么多理由,想来就来了。”
“非要说的话——”他偏头去看许亦泽,扯唇扬了下眉梢,故意压低声线,语气意味不明,“我这不是舍不得你,想过来陪你一起吗。”
“……”
如同触电一般,许亦泽后退一大步,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周嘉让你少自恋,谁他妈用你陪了。”
“人俩姑娘还在这呢,你他妈能不能正经点。”
周嘉让冷声哼笑。
开学典礼本就无聊,教导主任万年不变的讲话内容更是让人麻木。
谢欢意连打两个哈欠,往前蹭了一步,低声在温书棠耳边抱怨:“困死了,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温书棠安抚地捏了捏她手心:“应该快了吧。”
“六中也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典礼吗?”
温书棠点头:“有的。”
谢欢意半眯起眼,抬手去挡太阳,嗓音闷闷的:“讨厌的形式主义。”
周围稀稀落落传来掌声,教导主任讲完心灵鸡汤,主持人接过话筒,宣布接下来是表彰环节。
慨慷激昂的配乐响起,上学期期末文理科的前十名被叫上去领奖拍照。
周嘉让作为理科第一名,自然排在最前面,这会儿他脱了校服外套,只剩里面那件白T,阳光斜斜落下,浅金色的光晕里,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干净。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应该是班里那种努力又低调的类型。
摄影师举着相机,朝他们那个方向喊:“两位同学再靠近一点!”
伴随着老套滥俗的贺词,掌声又一次落下,谢欢意倾身,额头贴在温书棠肩膀上,不大高兴地嘟囔:“怎么没完了啊,人都要晒化了……”
后面她说了什么,温书棠并没有听清。
越过重重人群,她目光定在主席台上,看着那道落拓挺拔的身影,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一定要再努力一点。
一定要努力进入前十名。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起拍照了。
第10章 号码 【Iris.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周三下午,两节自习结束后,温书棠收拾好书包,提前离开学校。
天阴沉得厉害,路上行人很少,地面上蓄着大大小小的落叶,她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侧头靠着车窗发呆。
四十分钟后,广播提醒到站,穿过一条荒凉的小路,她最终在墓园门口停下。
今天是温荣升的忌日。
温惠已经到了,手里提着糕点和鲜花,见温书棠脸色不好,抬手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是不是晕车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姐。”她眨了眨眼,“咱们进去吧。”
秋天的墓园更显清冷,空气中泛着泥土的尘腥,沿着青灰色石板路,两姐妹走到最里面。
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温和,模样谦卑,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不想让温惠担心,刚刚过来的路上,温书棠始终紧绷着,但就在这一瞬,情绪却如同失闸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倾泻出来。
她真的好想爸爸啊。
自温书棠有记忆起,母亲总是冷冰冰的,就算她没有犯错,也会遭到打骂斥责。
所以她从没感受过母爱,更多的是惧怕,平日也是和爸爸姐姐更亲近一点。
温荣升年轻时在国企里做文员,收入稳定且可观,算是那个年代的铁饭碗,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公司宣告破产,他也被迫下岗待业。
温书棠四岁那年,为了维持家中开支,他选择到隔壁县城的煤矿里上班,整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一周才能回家一次。
但他并没有疏于对两个孩子的陪伴,每晚都会打电话过来,听她们分享各种琐事,嘱咐她们要好好吃饭。
他说他不需要她们出人头地,只希望她们能健康快乐地长大,一生顺遂,一生平安。
可命运往往喜欢捉弄人,所有美满都在两年后被按下暂停键。
那是一个潮湿的雨天,闷燥与噩耗一起传来,温荣升所在的煤矿发生坍塌,一百多名工人全部遇难。
举办葬礼那天,温书棠站在灵堂前,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啜泣声,她看着那张黑白遗照,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么突然啊。
前夜她还和爸爸通了电话,约好周末去吃街角那家汤包,然后到箍桶巷做糖画,顺便去买姐姐最喜欢的桂花藕。
明明才过去了不到一天。
爸爸怎么就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了。
这肯定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爸爸还会像从前一样回家陪她的。
……
可是十年过去了,这场梦还是没有醒,反而愈演愈烈,成为深埋在心口的烙印。
温惠将鲜花放在碑前,眼角酿出几分酸意:“爸爸。”
“我们来看你了。”
“这段时间比较忙,来的次数也不多。”她轻轻抚着碑角,努力抑住鼻音,“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我和恬恬——”
她握紧温书棠的手,嘴角牵出一点笑:“我们都挺好的,您不用太牵挂。”
……
从墓园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温惠要给顾客送衣服,没法和温书棠一起回去,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后给她发个消息。
“厨房里有熬好的红豆粥。”她摸摸温书棠头发,“饿的话先喝一点,垫垫肚子。”
温书棠很乖地点了点头:“好。”
天色黑得彻底,温度也降得更低。
还没从难过中抽离出来,脑袋里一片混沌,温书棠盯着脚下的路面,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转过弯,路灯不巧坏了,昏暗的视线里,她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那两人。
直到肩膀上传来力度,她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脊背撞在冰冷的路标杆上,瞬间迸发的痛意将神经都麻痹。
“温惠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自己亲爸的忌日都不知道过来看一眼!”
“不是的奶奶。”温书棠忍着痛,出声反驳,“姐姐来看望过了,只不过店里有事要处理,所以才……”
“两个白眼狼!”
不等她说完,老人神情嫌恶地打断,继续用难听的话辱骂着:“简直和你们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模一样!”
“当初就应该让你们在外面自生自灭!”
温书棠浑身发冷,唇角抿到泛白。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奶奶。”
“从小到大,你总骂我和姐姐没良心,嫌弃我们晦气,会给家里带来霉运。”她眼眶涩得要命,声线也抖得厉害,“还对所有人说是我们克死了爸爸。”
“难道在你们眼里,爸爸去世了,我和姐姐就一点都不伤心吗?”
“诶你这孩子。”站在老人身旁的女人开口,语气是如出一辙的刻薄,“怎么和长辈说话呢?我们好歹也养了你们两年,不知道感恩就算了,怎么还学会顶嘴了。”
温书棠呼吸更重了些,睫毛扑簌簌地颤:“儿子没了,您还有女儿;丈夫没了,还可以找新的;可是我和姐姐没有爸爸了,我们…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