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校门,迎面便碰见了熟人。
这么多年过去,阎王爷还是那标志的地中海发型,polo衫配黑西裤,鼻梁上架着眼镜,稀疏的刘海倔强地向旁边偏分。
认出是他们,闫振平露出罕见的怔愣神情:“周嘉让?”
周嘉让走上前,唇线扬起,一如当年的懒散恣意:“闫主任,好久不见。”
“臭小子。”闫振平抬手拍他胳膊,“当年一声不吭就转学了,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
他平时看着严厉,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地训人,实际却极其感性:“最后去哪个大学了啊?现在怎么样?”
“都挺好的。”敛起那种不正经的气质,周嘉让沉着嗓子交代,“大学是在斯坦福读的,现在在京北,开了一家科技医疗公司。”
眉宇间褶皱舒展开,闫振平松了一口气,话语中颇有骄傲的意味:“就知道你错不了。”
余光瞥见他和温书棠紧握在一起的手,他更为感慨:“兜兜转转,你们俩还是在一块啊。”
“是啊。”周嘉让捏捏她的手心,偏头看着她笑了笑,“我们还在一起。”
“上学时就整天惦记人家,又是替她出风头打架,又是非要转去普通班的。”闫振平讲起往事,“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可得对人家好点啊。”
周嘉让认真应下:“我会的。”
“书棠可是我们漓江的高考状元呢,附中那么多学霸,全是她的手下败将。”语调一转,他换成打趣的口吻,“这么漂亮又上进的小姑娘,被你小子哄到手啊——”
“就偷着乐吧。”
温书棠被说得不好意思,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主任,您就别拿我开玩笑啦。”
几人正寒暄着,身后传来一道轻快的女声:“闫主任!”
别过身,只见谢欢意和许亦泽牵着手朝他们走来。
毕竟都在漓江,他们见面的次数更多一点,闫振平笑着挥了挥手:“你们俩也过来了啊。”
有其他校领导来叫他开会,闫振平抓紧交代了重要的事:“书棠,今天刚好有高考动员大会,一会你去给学弟学妹们说几句吧?随便分享些学习心得什么的。”
“怎么说都是咱们九中唯一的状元嘛,大家对你都挺好奇的。”
温书棠向来不太会拒绝这些,点头说好。
“对了啊。”临走之前,闫振平特意强调,“你们两对在学校里低调点啊,学弟学妹可都看着呢。”
他突然拔高嗓门:“别给我当反面教材,我们九中可严禁早恋!”
“主任。”许亦泽呦了声,欠欠挑眉,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这话说说得了,您自己相信吗。”
四人一齐哄笑。
动员会在震旦楼的礼堂举行。
梧桐大道枝繁叶茂,耳边缭绕着慵懒的蝉鸣,谢欢意挽着温书棠的手:“棠棠,你今天穿得好漂亮。”
“等一会演讲时,我一定要给你多拍几张照片!”
周嘉让干咳一声,冷冷打断:“她有男朋友。”
“不需要别人帮忙拍照。”
“……”谢欢意习以为常地翻了个白眼,无情吐槽,“周嘉让,你能不能把你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收一收。”
周嘉让不以为然:“不能。”
顺着楼梯走上三楼,礼堂中已经坐满了学生。
周嘉让微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同学,一会别紧张哦。”
其实温书棠大学时做过不少演讲,还在校辩论队待过一段时间,如今回到最熟悉的母校,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明亮的白炽灯下,她缓缓走到台幕中央,穿一身干净的长裙,模样沉稳,身姿挺秀。
额发乖顺地垂在颊旁,露出柔和恬淡的五官,梨涡清浅,似立于风中的一截劲竹,安静却不失坚韧。
温书棠拿起话筒,虽然没有提前准备稿件,但她依然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地向大家分享了自己的学习经验,鼓励大家坚持到底,珍惜最后的校园时光。
整个过程,周嘉让的目光都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恍然间觉得,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没变的是她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温柔,褪去的是她年少时的自卑与怯懦。
等到自由发言环节,有个扎着低马尾,戴着厚厚眼镜片的女生站起来,音量很低地问:“学姐,请问你有不自信,或者是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吗?”
温书棠想了想,弯起眼,朝她投去友好的目光:“当然有。”
“我高一并不在九中,是从一个很差的学校合并过来的,那时我成绩并不好,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考进英才班。”
“可到了英才班后,我和其他人的差距好像更大了,尤其是物理学科,有时都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
“几次成绩不理想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笨了,根本就不适合这种快节奏的学习环境。”
女生听得专注,感同身受地想到自己当前所处的困境中。
温书棠停顿须臾,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后来有人告诉我,我其实一点都不笨,只是没发现自己的闪光点。”
“他还告诉我,成绩,或者说其他荣誉,都只是人生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她嗓音中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脑海中全是那年秋天,昏暗的糖水店里,周嘉让耐心开导她的样子。
眼眶酿出些许酸涩,温书棠咽咽喉咙:“前路漫漫,我们每个人都会痛苦,会崩溃,会产生放弃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请你都要有继续走下去的决心,更要全力以赴地相信自己。”
“做不了月亮也没关系,哪怕是最平凡的星,也会闪耀出属于他的光芒。”
说这话时,她始终看着不远处的周嘉让。
顺着她的目光,大家同样瞧见了他的身影,有眼尖的人认出来,他就是前段时间闹上热搜的周嘉让。
不止是谁先起的头,惊呼道:“学姐!原来你是那个My.!”
读过那篇长文的女生们,彻底被点燃了八卦的兴趣,仗着教导主任不在,大着胆子问她:“学姐,既然这样,有什么暗恋成功的秘籍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这个呀。”温书棠并没避讳这个话题,而是牵起嘴角,“我觉得大家只要坚定地做自己就好了。”
“其余的呢,就交给缘分,交给爱吧。”
下台之前,她清了清嗓子:“我还有最后几句话想要送给你们。”
“当然,也送给那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心跳砰砰加速,人群喧嚷中,他们的视线却炽热交织在一起。
仿佛穿越时空,她说出那句熟悉的话:“j'ai découvert en moi un invincible été.”
“我坚信,我们会拥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在大家的欢呼和呐喊中,温书棠从右侧下来,一步一步走向周嘉让。
而他也敞开双臂,眼中噙着不加掩饰的爱与赞赏,稳稳当当地将人接进怀中。
从礼堂出来,谢欢意要到商店买水喝,温书棠和周嘉让则回了教学楼。
在二楼转角处,贴着一张光荣榜,上面是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
作为难得的省状元,温书棠被安排在最中间那排。
历经风吹日晒,照片隐隐有了褪色的趋势,可她的面容依旧清晰,秀气的眉,挺翘的鼻,一对杏眼清澈而纯净。
温书棠阔了眸,略有意外:“不是说不会贴出来吗。”
这张照片是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拍的,闫振平把年级前十名叫到办公室,说要拍照留念一下。
他还信誓旦旦保证,说绝对不会公开使用。
那时她身体和心理都很差,整天恹恹的没精神,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越看越觉得不满意,温书棠干脆伸手捂住:“别看啦,好丑。”
“不丑。”周嘉让圈住她手腕,眼梢难耐地动了下,把人搂到怀里抱了抱,“恬恬,辛苦了。”
那些难熬的苦难。
那些成长的蜕变。
都辛苦你了。
继续向上走,教室有人在上课,不方便进去,他们只能在长廊外转一转。
三楼连廊处,温书棠斜靠在周嘉让肩膀上:“阿让你知道吗。”
“那个时候在七班,我每天就站在这往楼上看,想着会不会幸运地等到你路过。”
“可是啊——”
她闷闷泄出一口气:“几乎都没遇见过。”
周嘉让低笑了下,也对她敞开心扉:“那是因为,我每天都从另一侧绕远下来偷看你。”
“还有,你记不记得那次,我说是许亦泽拜托我来送零食?”
温书棠点头:“记得啊。”
“那是我骗你的。”周嘉让亲她耳垂,“他就只让我给谢欢意送,你那份其实是我买的。”
温书棠没接话,只是静静在笑。
周嘉让还在想刚才看见的那张照片,说不出的感觉缭绕在心头,声线沙哑地问:“恬恬,高三过得累吗?”
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温书棠顿了几秒,然后才轻轻说:“还好。”
“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温书棠咬了下嘴唇,“就是觉得,应该帮你守住第一的位置。”
所以那一年,她拼了命的学习,反反复复地刷题背书,恨不得将那些知识点刻在脑子里。
“现在想想,我是不是还挺幼稚的?”
“怎么会?”周嘉让眼眶泛酸,头一次觉得自己言语匮乏,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说辛苦了。
正午时分,阳光正烈,气温再一次攀升,他们牵手在校园各处闲逛。
通往操场的那条小路,两旁是参天的梧桐树,在茂密中撑开一片荫凉。
温书棠看着脚下的人影,忽然听见他问:“恬恬,你听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在梧桐树下相遇的人,最后也将在梧桐树下走向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