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九中的,比我们大一届,不过这半年她一直在外地集训来着,怎么突然回漓江了。”
温书棠没有接话。
她想起来谢欢意之前讲过,她学琴的地方在周家老宅,那时周嘉让还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所以课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场。
既然是师姐,那么她和周嘉让也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她这次回来会和他有关吗?
他们的身影还倒映在眼底,一道明媚,一道恣意,任谁评价,都是势均力敌的匹配。
温书棠忽然就不是很想过去了。
就像一副完美无瑕的风景画,轮廓光影都恰如其分,贪心地继续落笔,只会打破原有的和谐。
但谢欢意挽着她胳膊,她并没有回头逃跑的余地。
距离一点点缩短,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那两人也转过身来,沈清禾看清是谢欢意,眼神惊喜地亮起来:“欢意?”
“清禾姐!”
谢欢意小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把人抱住:“半年没见过面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学琴那会儿,沈清禾对她颇为照顾,每次上课都会给她带些小零食,有时练不好琴被老师训斥,她也会好言好语地帮忙求情。
所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把沈清禾当作姐姐,语气里不自觉就多了些撒娇的意味。
沈清禾摸摸她头发:“我也想你呀。”
发现愣在一旁的温书棠,她干净的眼瞳中闪过疑惑:“这位是?”
“清禾姐。”谢欢意侧身,勾起温书棠手指,亲昵地晃了晃,“这是我的好朋友,温书棠。”
沈清禾先是看了眼周嘉让,然后弯起眼尾,朝她伸手:“你好呀,我是沈清禾。”
温书棠礼貌地回握,唇边牵出僵硬的弧度:“清禾姐好。”
“对了。”谢欢意受不了热,把校服外套拉开,用手挡住阳光,“清禾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沈清禾正低头回着手机上的消息:“昨晚才到漓江,来学校交个材料,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就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原来不是为了他啊。
温书棠鼓腮,缓缓地呼出一小口气。
“清禾姐,你怎么又瘦了。”谢欢意踮脚凑近,盯着沈清禾那张漂亮的脸,“集训是不是特别累啊。”
“是啊。”
沈清禾无奈叹了口气,手臂搭上她肩膀:“每天不仅要练琴,还要被各种乐理知识折磨,半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那个老师特别凶,动不动就骂我们,和唐奶奶比简直是——”
话未说完,后半句猛然停住。
意识到什么不对,沈清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偏头有些紧张地看向最右侧的周嘉让:“抱歉啊阿让,我不是……”
“没事。”周嘉让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这都过去多久了,哪有那么敏感。”
沈清禾咬唇,脸上歉意还在,语调慢慢弱了下来:“外公他…最近还好吗?”
“都挺好的。”
“这次时间比较赶,可能来不及,等下次回漓江,我再过去看他吧。”
周嘉让淡淡嗯了下。
……
对话结束,气氛就此缄默下来。
温书棠悄悄移眼,只见周嘉让单手抄兜,眼瞳漆黑而深邃,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还是那副懒散肆意的姿态。
但她能感受到,他情绪并不是很好。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是因为沈清禾刚刚不小心提到了他的外婆吗?
他外婆怎么了?
温书棠收回目光,不自觉将头埋得更低一点。
胸口像被压上一块石头,闷得她喘不上气来,呼吸起伏间,眼睫无意识地发颤。
暗灰色地面上,她和周嘉让的影子贴合在一起,明明再近不过,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也是在这一瞬,她清晰地认识到,关于他的许多事,她仍然一无所知。
未曾相遇的十几年,他的过往,于她来说,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
耳后发丝被拂起,微风挟来阵阵桂花香,温书棠却嗅出满腔苦涩。
发令枪声响起,一千米比赛正式开始。
场面热情被点燃,各种呐喊助威声震上天。
许亦泽体育细胞一向发达,两圈半下来,不出意外地拿了冠军,最后冲刺时,他并拢食指与中指,在额头上轻点了下,朝看台这边扬眉示意。
几人极为配合地给他鼓掌。
上午的项目全部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开,沈清禾说想去义卖那边转转,谢欢意也有此意,一拍即合地搂上她胳膊。
“书棠,你要来吗?”沈清禾问。
温书棠摇摇头,声音很轻:“我去过了,你们去吧。”
“好吧。”沈清禾弯眼笑笑,“有机会再一起玩。”
说完她又转头:“阿让,那我就先走了。”
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温书棠觉得自己也该离开,刚要迈出脚步,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要回班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只是心情低落得厉害,垂着眼帘,胡乱地回了句嗯。
主席台在颁奖,背景配乐有点吵,周嘉让向前靠了半步,挺阔的身形将她笼罩起来。
鸦黑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他看着她的发旋:“刚才去看义卖了?”
冷雪松气味迎面铺开,将鼻息间的涩苦冲走,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不好玩?”
琥珀色瞳孔微滞了下,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问,迷迷糊糊地又一次点头。
“嗯。”
“学校里的活动确实都挺无聊的。”他顺着她的回答接了句,“走吧,回班。”
-
校庆日没有晚自习,五点过一刻,放学铃声准时在校园里响起。
最近气温不稳定,来改衣服的人多,店里生意还算不错,温书棠过去帮了会忙,吃过晚饭后才回到卧室写作业。
台灯光线明亮,照着她柔和的脸庞,最后一道题目订正完,时针已经快要走到顶端。
温书棠放下笔,揉揉酸痛的肩颈,把试卷课本都码齐,规整地塞进书包里。
这几天她休息得不是很好,困意如洪水般袭遍全身,但她还是强撑着没有睡。
关了灯,雾蒙蒙的黑暗里,那个MP3被搁放在她的掌心。
银黑两色交错,是最普通的那种款式,看起来应该用了好一段时间,四方的显示屏上,嵌着几道不太明显的划痕。
如同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温书棠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开机键在边侧,她用食指摁了几下,但无声无息,机器没有任何反应。
温书棠并不相信他会把坏的东西带来,难道是没电了吗?
家里恰好有型号适配的充电器,掀开被子一角,她下床想要找出来,刚穿好拖鞋,身后滴一声电子音——
屏幕荧光亮起,填满她小小的房间。
先前放到一半的歌也开始自动播放,白色小字显示是杨宗纬的那首《洋葱》。
“偷偷地看着你,偷偷地隐藏着自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你会发现,你会讶异
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
也许是歌词过于应景,也许是被戳中某些心事,在理清思路之前,她下意识回身按了暂停键。
平复了好几分钟,她才拿出耳机,对准插孔,确认插紧后,缩回被子里继续往下播放。
万籁俱静中,只有这道磁性沙哑的男声在深情唱着。
其实这首歌她听过很多次,上周还一时兴起地分享到朋友圈,只不过担心被人解读出什么,所以不到十分钟就被她隐藏掉了。
酸涩词句敲打着耳膜,但她眼前却好像有一束烟花绽开。
这算不算是与他有了一个新的共同点?
一曲结束,自动播放到下一首,是她没有听过的《指纹》。
时间在节拍变换中不断流逝,温书棠就这样安静地听着,每当碰见自己同样喜欢的歌,便会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心里好像装着一个进度条,每在他们之间发现一点交集,进度都会随之向前推进,即便她不清楚终点到底在哪,仅仅看着不断被填满的条框,都足以让她漾出欣喜。
温书棠翻了个身,耳机被塞得更紧了一点。
毫无征兆的,她陡然联想到,或许在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会不会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听歌发着呆,或者是做些别的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间隔,在平行的宇宙里,他们共享这一刻的旋律与心跳。